第66節千鈞一發
馬家軍是一支很復雜的部隊。他們打日本人凶，打新四軍更凶！新四軍第四師彭雪楓部，便剛剛與馬家騎兵血戰一場。第四師兩萬人馬，遭到國軍步騎協同的大圍殲，損失慘重。豫皖根據地丟失大半。失利的影響也波及鄂豫邊區。五師和四師雖很少協同作戰，李先念仍從彭雪楓處得到了「當心馬家軍」的通報。
前不久的大旱，讓鄂豫兩省的棉田絕收。部隊和災民都急需冬裝。五師十三旅周志堅部，決定攻打廣餳縣城，奪取日偽的棉花倉庫。獨立團奉命于梅家坳至望羊坡一線展開，負責監視並阻擊馬家軍可能的騷擾。馬家軍果然出動了。雪霧一會白一會黃，攪得天地人馬都像被凍住。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大片荒涼的山野，閃動著或堅硬或柔潤的光澤，迎接這場久違的大雪。戰士們埋伏在背風坎下，迎風面雪積如砂。峽谷在陰地顯得黑咕隆咚，像是半開的洞口。馬家軍的騎兵闖進了峽口。馬從深雪里拔出腿來，扯動著頭部，呼哧直喘氣。濡濕的馬蹄；搖曳的雪枝；開合不定的雲層；均閃爍著似明不亮的微光。雪落在槍栓上粘結住。衣衫單薄的戰士們，用凍僵的手指悄悄拉開槍栓。……
「團長，在望羊坡對面發現大批日軍！」團里的斥候騎兵報告道。怎麼辦？上了一桌菜，來了兩桌客！先招呼誰？日本人還離得遠，馬家軍已到了嘴邊。且不說替四師的烈士們報仇，就是那些壯實的軍馬，也足夠誘人的！團長卻下令撤出戰斗︰「……我們今天放過馬家軍，並非饒恕他們砍殺我兩千將士，連抗大女學員都不放過的罪孽！而是按師長在撤離白山時說的︰我們與蔣介石不同，他是‘攘外必先安內’，我們是‘兄弟鬩牆，先打外寇！’」習政委有些擔心︰「我們打馬家軍，符合軍部‘逢馬不饒’的電令。且馬家軍已是嘴邊肉，日軍尚遠在望羊坡。我團現在趕往望羊坡，萬一日軍搶先佔領山頭，我軍仰攻不克，馬家軍又從後背兜擊……」團長沒有多作解釋，他是軍事負責人，政委的不同意見，並不能改變軍令。部隊迅速撤離梅家坳，朝望羊坡飛奔而去。
望羊坡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坡，在四周崇山峻嶺的對比下，就像是一群大牲口屙下的一坨糞便。蜿蜒縱橫的溝壑，像手臂一般伸展到日軍的槍堆前。日軍正在野地就餐，槍支嚴格按照《步兵操典》，架成六支一堆的塔錐形。漆少川氣喘吁吁地爬上坡頂，心里直納悶︰「日軍干嘛不搶佔制高點？」——原來，這是一隊趕往平壩地區，建立新據點的日軍，連建炮樓用的鐵絲網都帶上了。也許是受鐵絲網的拖累，日軍懶得爬上山。少川差點笑出聲來︰「讓鬼子嗝兒屁之前先多吃點。死在異國他鄉，好歹也做個飽死鬼嘛。」習幕洲卻笑不出來，他擔心地朝身後張望著︰「馬家軍可是騎兵，一個沖鋒就到了。」
在來的路上，政委已命桑然帶一個班，在隘口布置警戒線，若發現馬家軍便揮動煙火信號。雪寒擔心一個班兵力太少，便留下自己的馬叮囑桑然︰「干部是部隊的靈魂，頂不住時，讓戰士撤上山，你和班長騎馬趕回來！」桑然詫異地叫起來︰「戰士們沒馬，我憑什麼要這馬？把馬帶走！」雪寒見桑然舉起樹枝要趕跑馬，便讓孫營長帶隊前進，自己留下和桑然在一起。習幕洲勸雪寒道︰「你留這兒太危險了！」雪寒恨恨地道︰「你明知危險卻偏讓桑然留下？他現在只是伙夫，憑什麼……」桑然打斷她道︰「總得有人留下！你是營指導員，又是女同志，你倒真是不該留下！」「我留下看住這馬！免得你趕跑它！」雪寒賭氣地道。桑然用槍對準馬頭︰「你不走，我就把馬打死，用馬尸做掩體。」「你打死它好啦，你不需要馬，我也不需要！」老班長瘸著腿，彈去刺刀上的鳥糞︰「听著，小豆子，將指導員的馬，牽到林子里去。」老班長的腿，是在京山石板河被打瘸的，可他照樣瘸著腿沖鋒。連以頑強著稱的桂軍，都大為欽佩，吊著嗓子罵他︰「瘸鬼！去你媽的！可著勁的瘋子！」班長話音未落，馬家軍揚起的雪塵，如同一層薄幕出現在遠方。桑然明白︰他們與死神只隔了一層薄幕；就像路邊的垂枝，與地面只隔了一層馬糞。……
拖長的子彈溜子聲，讓大家全都低下頭去。桑然吃了一驚︰難道讓敵人發現了？他們唯一的生存希望是︰既能報信又不讓敵人發現。可政委只管命令發出煙火信號，卻不管選的地方有多麼低窪！桑然這才看清︰政委選的警戒位置，是一處窪地，在兩叢雜樹之間。身後的石壁，在雜樹的掩映下，如虎口中的一排白牙。習幕洲讓他們落入的，是真正的虎口！桑然讓人牽來馬匹。他咂巴了一下嘴，讓馬兒安靜下來，就勢攀鞍上馬，站立在馬背上，揮動起煙火信號來。子彈從身邊嗖嗖飛過，馬兒躁動起來，執韁的雪寒緊緊抱住馬頭，用馬語安慰它。桑然不管不顧，繼續揮動信號。子彈崩起的石塊，擊中了馬的眼楮，馬匹受驚，桑然摔了下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摔在戰士們的懷抱里——戰士們伸出手臂，圍著馬站了一圈保護他。「你們都站起來干嘛？不要命了？快趴下。」老班長道︰「你比我們都站得高，誰更不要命？」桑然看見馬旁犧牲的小豆子︰「他怎麼啦？」「他剛站起來保護你就犧牲了。」桑然的眼淚涌了出來︰「我摔下來又死不了！這太不值了。」馬家軍沒有理睬窪地里的人，徑直朝望羊坡奔馳而去。最前面的一名騎兵，突然腰椎一塌，滾落馬下，卻又肩膀一抖，重新翻身上馬。除此而外，再沒有任何人落馬。雪寒在馬背上急得直叫︰「團長為啥還不下令開火？騎兵可不能放得太近！」
望羊坡上，團長確實沒有下令朝騎兵開火。全團正在與日軍鏖戰。望羊坡左側的回馬嶺下，還有五百名日軍，是去增援廣餳縣城的，漆少川沒有發現他們。戰斗打響後，望羊坡下的日軍，跳進縱橫的溝壑里，組織起頑強的抵抗。少川想搶在馬家軍趕來前，迅速解決戰斗，便命令三營沖下去。孫營長指著那些鐵絲網道︰「日軍已經跳進溝壕，非近戰肉搏不能解決。可那些鐵絲網會妨礙我軍靠近。」「幾捆鐵絲網就嚇住你了？你的砍刀是干什麼吃的？」孫青山一咬牙，正要帶隊沖鋒，回馬嶺下的日軍，從側翼殺奔出來！政委也恰在此時驚慌地大叫︰「信號！煙火信號！馬家軍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