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冤家路窄
馬家軍的前鋒線，爬坡時蹄鐵有些打滑，馬頭直晃動。馬皮微微打顫。「別管他們！先拼掉日軍要緊！」漆少川紅著眼道。「死在中國人手里，也比死在日本人手里強！馬家軍就是踢著咱們了，咱們的胸膛也要朝著鬼子倒下！」
沖鋒的最後一程，心狠的騎手會將馬抽得皮開肉綻。馬家軍的頭兩排馬，勒骨上全都鮮血淋灕。能選進沖鋒的頭兩排，對人和馬來說都是無上光榮的。沖鋒時，頭兩排馬死亡率奇高，根本沒必要心疼馬。騎手往往鞭落如雨，擺出一副「不過了」的架勢。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沖上去就是騎兵佔便宜，最後一程誰還顧惜馬？因此，騎兵沖鋒的最後一程，是最恐怖的時刻！所謂「千騎卷平崗」，確實是一卷而過！讓人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少川只覺得空中滿是馬蹄聲，像過年的炮仗似的。突煙冒火的鐵流，如一條奔騰的巨龍，龍身橫著掃過山脊，躍過戰士們的頭頂，朝著斜坡上的日軍卷去！馬刀砍個不停。刀刃陷進肉里，迸濺出大片的血花，像一頂撒開的紅斗篷。他們不是馬家軍，他們是殉國上將張自忠的老騎兵營！……
張自忠在南瓜店戰死後，老騎營劃歸了何柱國的騎2軍，駐扎環潭三里崗。駐地也受到旱災缺棉的影響。老騎營听說廣餳有棉花，便帶足彈藥出發了。經過梅家坳時，他們發現了匆匆撤離的新四軍，還發現山上留有打埋伏的痕跡，便一路追蹤而來。听見望羊坡傳來機槍聲，激越如滾弦，老騎營明白新四軍為何撤離了？鬼子的九二式機槍，子彈呈扇面潑開的聲音，讓他們想起了老長官張自忠；想起了子彈穿過長官肱骨肌的那一刻︰張將軍大呼︰「有我無敵，雖死尤榮！」話音剛落，日軍的機槍子彈，便擊中了將軍的左眉梢。騎兵營老營長艾炳青，犧牲在從宜城窯灣東渡漢水的那一刻︰又是九二式機槍，將剛剛上岸的老營長攔腰掃斷了。趙季春營長是在騎兵冒雨出罐子口，兵鋒北漸方家集時犧牲的。現在的陳光鼎是第三任營長！不等陳營長下令，騎兵們便展開了沖鋒。人人都紅著眼，馬刀向側後斜豎著。這是一場龍與蛇的纏斗。尖嘯的毒蛇想纏住巨龍。血色的龍鱗紛披飄蕩，散落坡崗。龍身殷殷泛紅，卻東一口西一口，大把吞噬掉蛇群。……
楊桑來也在老騎營沖鋒的隊列里。他曾帶兵偷襲抗大，兵敗後自殺未遂，被關押在胡家祠堂。習政委要開公審大會槍斃他。楊桑然悄悄放跑了哥哥。桑來失魂落魄地跑回父親那里，父子抱頭痛哭一場。楊經曲請來日本軍醫，替兒子受損的半邊睪丸，安上了一個假*，騙兒子說︰「是從活體取下的真*。」楊桑來大喜過望，找來丫鬟小紅一試，果然不再陽痿了——他原先的陽痿，本就是個心理作用。他對日本人的仇恨，頓時消減大半。楊經曲要求兒子留下︰「……若嫌旅長官小，老子讓位都行！」——楊經曲現在是救國軍師長了！桑來長期呆在抗日軍隊里，受同仇敵愾的抗日氛圍影響，內心不情願當偽軍︰「我想我還是投川軍去！新四軍是回不去了，桂軍也不會再容我！」楊經曲道︰「咋的啦？你竟混得這麼栽？」桑來嘆息道︰「我擅自帶兵砍了抗大的人，還賠上桂軍一個連。」楊經曲便給了兒子一匹好馬，還送他九名騎兵相隨︰「你去川軍，總不能從大頭兵干起吧？有了這十匹馬，川軍就不敢小看你！一路上也有個護衛。」「爹爹舍得下本錢，我一定干出個人樣來！」楊經曲笑道︰「這也是為抗戰出點力。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嘛。」楊經曲的話倒有幾分真心︰澳津搶了他的「新娘」，他對日本人是又恨又怕。楊桑來卻沒能去成川軍，他們半道上被老騎營攔住。陳營長望著桑來的馬︰「給你個班長當如何？」「我本就有一班人馬。我在桂軍還當過連長。給個排長我就干！」陳營長笑著一揮手︰「歡迎楊排長入伙！」……
老騎營的弟兄們，成了殺鬼子的英雄，受到民眾的夾道歡迎。剛逃出虎口的少媛，擠在歡呼的人群里，認出了披紅掛彩，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楊桑來。她攔住桑來的馬頭，打听獨立團的去向。桑來一把將她拽上馬背︰「獨立團上廣餳領棉衣去了！新四軍感激我們出手相助，給老騎營也撥出一批棉花。‘騎士們’正被老鄉纏住，你我先行一步去廣餳，我請你下館子咋樣？」少媛急于返回團隊，便一口答應了。雙人匹馬離開人群，朝著通往廣餳的大道奔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