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血戰坪壩
應南有股政治土匪「老麻雀」，黑旗上畫著一只紅麻雀。熊劍東看了大受啟發，委托馬術教官安雪寒，替別動軍也設計一面旗幟。安雪寒的苦惱，已達疼痛的程度。桑然下落不明讓她揪心，卻又得強顏歡笑，周旋于敵營之中。她勉強設計了些圖案︰刀劍啦，骷髏啦，禿鷹啦，畫得自己都惡心。不知不覺中，筆尖下凸現一張肖像，目光一觸及到它，就像手觸到傷口一樣。她干脆在桑然的肖像中，添加一些缺憾，來減輕苦惱。于是她給肖像畫了副眼鏡，剛剛咯咯咯地笑完，卻又突然捂住胸口，淚水奪眶而出。
別動軍劉玉明支隊，暫編保安第九縱隊，嚴叔端「四游擊」等部，向我白兆山根據地進犯。劉玉明沖國民黨隨縣縣長聯慕風吹牛︰「老子是王牌軍，全副美式裝備，此番‘收山趕鴨子’，新四軍能奈我何？」別動軍燒劉店，佔坪壩，就像驚蟄後的長蟲，一時氣勢起來！洛陽鎮十三旅旅部駐地。白影壁上刷著標語︰白兆山，高又高，羅山寺，紅旗飄。新四軍，逞英豪。旅長周志堅，政治委員鐘偉（即後來聞名全軍的四野旋風將軍），漆少川，習幕洲等一屋人，坐在一張粗腳條桌前，桌上鋪著摩茸了的台布，擺著墨水瓶和吸墨紙。漆，習二人從雙湖鎮趕來，路上沒吃飯，正就著咸菜干，大嚼玉米餅子。習幕洲還想剝個蒜頭，又怕口氣燻著首長，想了想又放下了。周志堅的語氣淡定而堅決︰「隨棗走廊乃‘中原之樞，江漢之塞’，鉗江夏之津要，扼襄宛之咽喉。而這坪壩鎮，位于隨京交界處，是大洪山通往鄂南的門戶，若要使隨南和京鐘南根據地連成一體，必須重新奪回坪壩，將別動軍打垮或殲滅。」鐘偉道︰「這段時間，頑固派又掀起了一輪進攻高潮。十四旅反擊了頑軍賀承慈，劉亞卿等部的進攻，生俘劉亞卿及其特務大隊。十五旅向盤距天西的漢奸潘殿華、潘尚武部發起進攻，擊潰二潘2000余人。襄河軍區也打了頑匪袁紹棋支隊。只有我們這「頭號主力」十三旅，象孵窩的母雞，在老巢邊趴著。所以我跟李師長拍了桌子，這次攻打平壩，非我十三旅莫屬了。」楊煥民道︰「我率三十九團佯攻均川，雷公店等處日軍據點，讓漆少川，薛映華等部負責打援，配合十三旅拿下平壩。」周志堅笑道︰「好啊，楊團長聲東，我們擊西。你們聲東動靜大，我們擊西就無後顧之憂。」
周志堅旅圍繞坪壩秘密展開，即將完成大包圍時，別動軍連夜撤出了坪壩。雪寒穿著美式束腰軍裝，正在臥室里照鏡子——她好奇自己戴船型帽是啥模樣？熊劍東帶著參謀警衛涌進內院。雪寒住的內院原是一間印染坊，地上堆著做染料的榆錢和椿葉。「快跟我們走，四老板要上門討債啦！」雪寒想拖延時間，見鏡子光吸引了不少蚊蟲，糊得鏡框上滿滿的，便故作嬌嗔道︰「哪個死老板敢討熊專員的債？夜里多蚊蟲長蛇，干嘛不天亮再走？」參謀長發急道︰「不是死老板，是四老板，是新四軍！」他的褲腳開了縫，剛才听見消息穿錯褲子，拿褲腳當褲腰一蹬撕開的。熊劍東倒還鎮靜，拂去鏡子上的蚊蟲笑道︰「這鬼地方小咬忒多，鏡中的美人兒吸引了它們。」……
十三旅以一個團從西北方向、兩個團從東南方向，迅猛突然地包圍了坪壩鎮。前沿陣地上，一名戰士拿著喇叭筒開始喊話︰「熊劍東，劉玉明你們听著，打內戰是沒有好下場的，快快投降吧，新四軍既往不咎。」周志堅接過喇叭筒，大聲喊道︰「別以為你們可以憑堅固工事負隅頑抗，窮人寨和合水鎮的工事也很堅固，可楊弼卿和沈文杰照樣被我們打垮了，你們的外圍已經沒有援軍了。你們……」鐘偉拍了拍周旅長的肩膀︰「別喊啦，熊劍東和他的劉支隊早跑啦！鎮子里只剩‘四游擊’嚴叔端，已派人過來接洽投降了。」周志堅詫異地道︰「大熊啥時變狐狸了？溜得這般及時？」「別動軍是連夜撤走的，連嚴叔端都來不及通知。怕是咱內部走漏了消息。」
熊劍東撤得並不遠，他自恃有大批美式裝備，身後有四十五軍軍長陳鼎勛的支持，手里還有一張絕密「王牌」，鬧出點名堂來還是有把握的。熊某人決定反戈一擊。他在道金鄉召開了有六縱隊郭耀庭，八縱隊雷晉若，‘五游擊’何章海等參加的軍事會議︰「反/共第一，抗日第二，反/共即是抗日，抗日不忘反/共。這是我熊劍東的一貫方針，也是五戰區頒布的《異黨問題處理法》的決議精神。武漢外圍絕不許異黨的軍力肆意滋長。……」會議室虛掩的側門外，雪寒正蹲著系鞋帶，她凝神偷听室內的議題。參謀長用馬鞭指點著地圖，沖在坐的軍官們道︰「此番合兵進剿，我集中兩個挺進縱隊，五個游擊支隊，四個保安團，配合我王牌別動軍，一齊向坪壩的新四軍反攻。各部要恪守‘齊頭並進，互為拱衛’的戰術原則，以應山，漢右為第一作戰域，逐步向八字門，古城畈一帶推進。以同興店，盧家畈為第二作戰域，逐步向坪壩推進……」勤務兵從柴房端來一盤茶水，一拐彎撞在雪寒身上。茶杯摔碎的聲音讓室內靜了片刻，接著便傳出熊劍東的吼聲︰「是誰？誰在外面？」勤務兵和雪寒出現在門口，雪寒大方地推開門道︰「是我不好，撞翻了茶水，我來是向諸位展示一下別動軍的旗幟，我剛剛設計好的！」雪寒帶著設計者的興奮，抖開一面杏黃軍旗，上面的豹子頭，和桑然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樣。
雪寒只偷听到部分會議內容，她決心一定要搞到作戰計劃。在這一點上，熊劍東反倒幫了她的忙︰熊專員在眾人為軍旗鼓完掌後，突然宣布散會，並當著雪寒的面，將作戰計劃塞進參謀長的大衣里，又邀請參謀長和雪寒去「小坐喝茶」。三人走進熊專員的內室。牆上掛著一幅蛋彩絹筆畫，雲紋畫框上，調色油散出淡淡松香。熊劍東笑道︰「安小姐，快去替參謀長月兌大衣。他胳膊受過傷，抬手不方便。」雪寒忙上前去月兌參謀長的外套︰「參謀長是在哪場戰斗受的傷啊？」「我想想，是在望府山吧。」參謀長回想時動作慢了下來，這就給了雪寒幾秒鐘的時間，她悄悄掏出大衣里的作戰計劃︰「望府山啊？那兒離我的娘家很近。」——望府山戰役是一場真實發生過的戰斗。在1941年那個殘酷的夏天里︰五師在大小悟山的五斗田，白雲洞，泉水嶺，苧麻嶺，望府山等地抵抗頑軍的進攻，浴血保衛抗日邊區。血戰持續了十四天。到六月九號，邊區機關及五師主力轉移到平漢路西，我軍留守大悟山的五百余人壯烈犧牲。自衛團等地方武裝亦犧牲六百余人。不了解這些歷史，我們難以想象︰國共在抗戰期間，除了皖南事變，還打過這麼多內戰！當然，新四軍是被迫自衛。
第二次坪壩保衛戰打響了。坪壩四周的山谷，大白天也灰蒙蒙的，全是射擊騰起的煙。開花;彈劃出長軌跡，閃閃爍爍。新四軍頭一回使用了鐵絲網，網上掛著石地雷。爆炸將鐵絲網扭成了麻花。塞滿草褥子的窗口，冒出動蕩的白煙。道旁的接骨木枝條，落滿了戰塵！排槍連續發射。機槍則打得燙手。從各處柴草路障里，冒出嗆人的濕煙。一名新四軍接線員，手執卷線輪，倒在一名頑軍炮手身旁；炮手橫臥在炮架彈簧上，背著厚重的曳炮皮帶，手里拽著拉火繩的捏手。戰斗持續到深夜。鹿砦上空，月亮紅腫起來，像是醉漢的眼。雪寒帶回的情報是假的，使得戰局膠著住了；就像輜重車和炮車的車軸，相互糾纏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