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血濺九曲溝
一片纏繞不絕的烏雲,恍如從天穹的破月復中,拖出的一截愁腸,在川漢沔的灘涂濕地上空,徐徐飄移。漢川漢陽沔陽三角地帶,位于長江和漢水的交匯處。這一地區是敵我拉鋸的灰色地帶,村鎮屋牆上貼滿各方的標語︰「堅持抗戰,反對投降。堅持團結,反對分裂,堅持進步,反對倒退」的革命口號,和「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救國」「共存共榮」「日中親善」等反動口號互不相讓。這也不奇怪︰誰掌握了這一富庶地區,既可北控漢水南扼長江,又可東逼武漢綰轂襄南。若我軍能聯通此地再向洪湖老區發展,則回旋余地將大為擴展。這一地區還是武漢偽政權的月復地︰汪偽鄂省行營主任楊揆一,轄綏靖公署四個半師縻系此地。汪步青偽第一師駐扎在漢陽侏儒山,三羊頭地區;偽定國軍李太平師駐扎沔陽沙湖鎮,彭家場一帶;劉國鈞,王紹哲等部,隨日軍盤踞在黃陵磯,大場集,系馬口一線。
這一天,在漢沔交界外的水磯口村,一處蘆葦環繞的掩蔽部內,漆少川一邊踱步,一邊口授電文。抽煙使他偶爾咳嗽一聲。雪寒爬在子彈箱上記錄著︰「……我團便衣手槍隊,在曹營長率領下,業已搶渡襄河,直插漢陽近郊,配合四十四團在漢沔展開。根據手槍隊的查探︰日偽頑三方矛盾重重。日軍怕偽軍離其武漢中樞太近,羽翼豐滿後尾大不掉,偽軍也怕日軍過河拆橋。汪步青與李太平再次反目後,在朝向沔陽一線大挖工事,以圖自保。但在背靠武漢的一線也構築工事,則殊為怪異……」雪寒抬起頭道︰「武漢的日軍更信任李太平一些,汪步青對日軍放警戒,只會加深日偽矛盾,我們不妨利用這一點。」
習幕洲縮在皮襖大衣里,顯得既沒精神,也不關心。他心無旁鶩地注視著少媛。少媛正替發燒的政委打針,她拔出竹針頭道︰「這竹子做的針頭太不好使了。」習幕洲示意少媛跟他到掩蔽部外面︰「俯仰今夕,除奸斗爭就象一股潮水。你不能拒絕傾听這唼喋的潮聲。」少媛雖听不清政委說話的用詞,但她知道政委在勸她對「槍斃楊桑來」投贊成票。不遠處,野放的姬姬正在吃草,打滑的前蹄陷進河泥里,蹄踝上生了果凍般的疥癬。遠處發灰的河沼灘,在草間閃著黯淡的光點,像是無數發光的草蠅,在跳著死亡的舞蹈。少媛想起了讓天漢游擊隊覆沒的那片沼澤︰桑來恰恰在敵人機槍掃射前,象有預感似地跌進沼澤里,難道這不可疑嗎?她回頭望著政委劃火點燃的香煙,想起在鹿角山她被烏梢蛇咬傷後,楊桑來替她清洗傷口時說的話︰「要有消毒棉球就好了。對啦,用煙絲也行!煙絲都是烤過的,等于消過毒。」楊桑來掏出一包日本香煙,撕開卷煙紙,將煙絲捏成棉球狀,擦洗她胸前的傷口。少媛記得她當時還問了一句︰「你咋會有日本香煙?」桑來說是從艦船上的日本水手那偷的。少媛越想越覺得桑來可疑,他甚至還*過自己。于是少媛讓政委轉告團長︰她對槍斃楊桑來投贊成票!
習幕洲決定親自處決楊桑來,在警衛人員的陪同下,政委將反綁的楊桑來帶到沼澤邊上。一根榛樹枝擦掉了桑來的帽子,他要求戴好軍帽再去死。警衛員彎腰撿帽子時,桑來飛起一腳踢過去。接著轉身跳進叢莽,一路滑跌著朝沼澤奔命。昨兒有人朝關押他的磨房里,悄悄扔進一把小刀。桑來用這把小刀幾乎割斷了繩索,只故意留著一截沒有完全割斷。明暗交錯的沼澤,瘴氣蒙蒙,桑來掙月兌了繩索,用泥漿涂黑臉,藏身一叢灌木後面。陰沉沉的霧氣中,習幕洲的馬刀上,縈繞著一層寒光。噗嘰噗嘰的馬蹄聲,停下了,猶疑了,轉向了。……桑來暗自竊喜,正待松口氣,有誰輕拍他的肩膀,後脖頸掠到一股陰風︰一只貓頭鷹悄然落下,蚯蚓似的鳥爪,死死扣住了他腦後的枯枝。一聲低低的抽泣,從黑鳥的月復腔中擠壓出來。有著不祥的額際白斑的馬頭,朝這邊轉了過來。萬籟俱寂中,一聲怪叫——既粗啞又恐怖,拉得又長又亮,在黑暗中炸響,猶如催命鬼的嘶嚎。那鳥兒用化過妝似的黑眼眶,斜睨了一眼大驚失色的桑來,撲喇喇展翅而起,像一股黑煙,消失在凝滯的霧氣中了。
一股賭徒的悍血,從桑來肺腑里直升上來。他發出一種沙啞的切齒聲,將小刀朝直逼來的馬頭甩去。兒馬驚跳起來,將習幕洲掀翻在地。桑來抓住韁繩翻身上馬,馬蹄咕嘰響著消失在夜色中了。警衛員拔槍連射,一雙燒得枯干的眼里,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楊桑來的逃走使得團部氣氛緊張,他知道田存堯營的所有事情,必須盡快通知田營立即起義,晚了就會走漏風聲。雪寒親自騎姬姬趕往侏儒山,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汪步青搶先下手了。汪步青原為國軍第82軍的一個營長,82軍在武漢會戰中潰敗,設在新塢的軍械庫來不及撤離,只好縱火焚毀。汪步青正好帶兵路過,從著火的軍械中搶出一批槍彈,招集一幫散兵游勇,在其家鄉汪家場當起山大王來。他還利用當地的「鐵頭會」,組織起一支黑衣砍刀隊,專門用大刀砍殺「叛逆者」。田存堯營駐扎的九曲溝一帶,有一大片山竹林,竹林間有一條只容單人通過的小徑,砍刀隊從竹林小徑模到田營駐地,干掉幾個哨兵後,將村東頭熟睡的一連人全部砍殺。由于刀速太快,砍飛的腦袋上,眼楮還一眨眨的。短促的哭聲,在地面上滾跳。村西頭的兩個連,遭到機槍和手榴彈的突襲,一半人穿著褲衩就傷亡了,另一半人全被包圍繳械。田存堯用左輪手槍對準下巴開了一槍,子彈穿出左耳廓打碎了吊燈。兩天後,田營長死在汪家場的堰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