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塵歸塵土歸土
熊劍東在狼狽潰退途中，與楊桑來不期「偶遇」。楊桑來解釋說︰自己在桂軍里受排擠，昔日的袍澤故舊大多已不在，物是而人非，因而覺得還是熊專員待自己好，想重新投效熊專員門下。熊劍東雖勉強接納，面孔卻跟木刻的苦羅漢似的，沒半點笑紋路︰「楊賢弟是‘非高枝不憩息’的人，這會子咋就‘麻桿子搭橋，自找難過’哩？」桑來看出熊劍東對自己頗生嫌隙，便唯唯諾諾地告退了。熊劍東私下對心月復副官道︰「三國時的呂布人稱‘三姓家奴’，這姓楊的小子改換了幾次門庭了？有這麼沒長性的嗎？」副官張軒轅勸解道︰「他畢竟是楊經曲之子，在漢留會還有些人脈。何況咱們剛剛大敗虧輸，他能在這患難之時來投，也好算是買你老熊的面子了。」熊劍東嘴上沒再說什麼，內心卻是睚眥必報，他覺得桑來當初離去是對己不忠，必須經過重新「考驗」才能信任。
熊劍東命令桑來親自動手，將禮山東橋之敗中丟槍逃跑的人，通通推下一口枯井里去。熊劍東面對一排被捆綁的逃兵道︰「我早就有言在先︰人在槍在，槍亡人亡！這口號是白喊的嗎？你們敢丟了槍逃回來，違反了‘革命軍人連坐法’。我原本是要把你們培養成革命斗士，時代精英。可你們這些人根本就不配！楊桑來排長，請你從排頭的士兵開始，一個個將他們推下枯井去。」兩名士兵推搡一名逃兵到桑來面前，楊桑來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嚇得面色慘白的逃兵，扭頭沖熊劍東道︰「我沒有參加禮山東橋之役，沒有資格處罰這些士兵。說不定我自己也會逃跑，如果當時形勢確實險惡的話。」枯井口冒出的寒氣，沒有減少桑來額上的細汗。熊劍東冷笑一聲道︰「我又沒讓你用刀用槍，你只是推一把，不會見血的。這些人不是我給飯吃，他們早就餓死了。為了養活他們，老子鈔票沒少花銷，關鍵時刻卻不中用，養這樣的兵有何用？」「他們若不適合當兵，可以去干點別的，你我無權就此剝奪其生命。」熊劍東大笑道︰「這年頭生命值幾個錢？」他用大拇指朝逃兵們一指道︰「我只要給一疊鈔票，這些人中任何一位，都樂得立馬把你干掉，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熊劍東故作和藹地問井口邊的那名逃兵︰「若我饒你不死，外加賞你一疊鈔票，你願意替我把楊排長踹下井嗎？」逃兵躲躲閃閃地偷看桑來一眼道︰「願……願意！我願意！長官！」熊劍東沖楊桑來道︰「看見沒有？這就是人性！你同情他，可他不同情你。」熊劍*然飛起一腳，將逃兵踹下井口去，隨手將鈔票也扔進井口里︰「拿去當冥幣用吧！」那一排逃兵頓時炸了窩，一有人帶頭立刻四下逃散。熊劍東奪過衛士的一只沖鋒槍，和另三名衛兵一起將逃兵全部掃倒在地。桑來默默地目睹著這場殺戮，美式沖鋒槍的噠噠聲，像吹裂的氣泡，扣擊著他的耳膜。桑來只覺得耳朵嗡嗡響。濃重的暮色從高空涌來。朦朧的魅影，爬過橫尸的田野。隆起的血肉，失去了固有的形狀，在阡陌縱橫的原野上，回歸平凡的褐土。地獄的瞑昧正從大地上起身，吐出造物的咒語︰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