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差十分,門鈴叮冬叮冬地響起。
我打開門,羅生站在門外,他微笑地注視著我,隨即自身後拿出一束黃玫瑰。我欣喜地輕叫一聲,他將花遞過來,說︰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但我喜歡黃色的玫瑰。」
「花店中的花我都喜歡,所以你買什麼都不會讓我失望。謝謝你,羅生。」
我接過花,把羅生讓進客廳。
將花放在桌上,我回過頭,壞壞地問︰
「昨天我忘記告訴你地址了,你怎麼尋到我家的?」
他略一遲疑。
「其實,坦白地說,在我來此地之前,我讓寶宏向汪大田打听了你家的地址。昨天我先打了個電話,你家沒人,後來想起汪大田說你晚上時常去你嫂子開的陶吧玩陶,我就試著來找你。反正晚上我閑得很,城里也沒幾家陶吧。」
這個羅生,果真早就計劃著來找我,也不知居心何在。我審視著他,見他不解地微微一揚眉,我連忙收回目光,笑容可掬地問︰
「你想喝點什麼?咖啡、可樂、綠茶、烏龍茶……」
老實說下午我逛了半天超市,專買各種飲料了。
「綠茶。」
我走進廚房去泡茶。
廚房和客廳由一排矮櫃相隔,因此偶爾抬起頭,我能看到坐在沙發中的羅生。他微閉著雙眼,看似在閉目養神,可他那凝重的神情,卻如何也不像在休憩。他在思索著什麼?難道那件讓他煩憂的事真的與我有關?我的心不由得不安起來。
當我在茶杯中倒上開水,再抬眼望去,他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他的眉心緊蹙著,口中不知在自語著什麼。
我端著茶杯走向羅生,他卻在此時垂下了頭,他的手指插入發中,緊緊地抱著頭。
「……怎麼感應不到……怎麼會……」他低低地叫道,「……天……難道我錯了……」
由于他的聲音極低,我不是听得很清楚,但他所流露出來的痛楚和無奈卻是我從未見到過的,他仿佛失去了最最心愛的東西,整個人都沉浸在極度的迷失中。
短短幾分鐘,是什麼讓他變得如此,我無法想象,也不知所措。
「羅生——」我向他俯子,一時卻不知道該如何問他。
不料他冷不防直起身,手腕正撞在茶杯上,頓時滿滿一杯熱茶灑在他的衣袖上。我驚叫一聲,他卻直直地盯著我,全無反應。
「對不起,我燙傷你了麼?」
我把茶杯放在茶幾上,急著想去拿毛巾,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沒事,」他大大喘了一口氣,「是我精神不好撞翻了杯子。不好意思,心舫。」
他的神情有些恢復,但在他的眼中我分明看到了一種深深的憂傷。
「你的襯衫濕了,要不要換我大哥的T恤?前些日子我和阿姐逛街時新買的,阿姐忘了帶走。」
「不,不用。」他連連搖頭,「我到浴室擦擦就行。」
「如果你想用吹風機吹干衣服,浴室的壁櫃中有。」
我向他指點了浴室的方向。在他走進浴室後,我也順便擦拭地上的水漬。挖下腰時,我看到放在茶幾下格的吹風機,才記起傍晚洗完頭後因為要看一檔電視節目,我將吹風機帶入了客廳。
我連忙拿起吹風機走向浴室。
「羅生——」我喊了一聲,同時推開了門。
羅生正卷起袖子用毛巾擦著手臂,我的出現讓他的臉色大變,他慌忙想拉下袖子,但我已看到了這一生中最讓我感到恐怖的東西。
我相信此刻我一定已面無人色,往日的噩夢又一次重視,而且是如此真實意外。天!我看到了什麼?鱗片!他的手臂上竟長著如我噩夢中所見的細小鱗片!
我的身子搖搖欲墜,恍惚中,我看到那只長有鱗片的手向我抓來。不,我不要被抓住,不要被沉溺于無盡的深淵之中!我驚叫一聲,將手中的吹風機砸過去,轉身就跑。
「心舫——」我听到一個焦慮不安的聲音在我身後喊道。
但我不敢回頭,那聲音仿如是塞壬島女妖誘人的魔歌,如果沉迷其中,等待著我的將是永墜不歸之海。
我跌跌撞撞地穿過客廳,未等接近大門,一雙手自我身後伸出,將我緊緊抱住。那手臂上的鱗片觸到我肌膚,涼涼的、滑滑的,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我似乎被一條蛇纏住,讓我全身戰栗。
「不要,心舫!」
「放開我!怪物!」我胡亂地叫著、掙扎著、捶打著。
但——我在後退。天哪,它要把我拖入海底,拖入一個黑暗死寂的世界!我感到整個人似一根已到崩裂邊緣的弦。終于,弦斷,我沉入了黑暗世界——
我在海底嗎?為什麼我听到如天籟般的夢幻音樂,是女妖那能穿透一切的琴聲,還是夢中天使的合奏?為什麼我身上沒有沉入水中的徹骨冰冷,卻有一種讓人恬靜心安的暖意源源不斷地從我的手心流遍全身?
——也許所有恐怖經歷只是夢魘。我長長地吐了口氣,但願那一切只是夢境。
睜開眼楮,我發現我躺在沙發上,微微側過臉去,入目的是那滿含關切的眼神。
——是羅生!而我的手正握在他的掌中,他微露的左手手臂上細鱗清晰可見。
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我猛地自他掌中抽出手,直起身。
「心舫!」他低低地叫道,伸手按住了我的肩。
「放開我!」我略略掙扎了兩下,但他牢牢地把我按住。
「心舫,清醒一下,我不是怪物,」他費力地向我解釋,「我是人,和你一樣的人,只是……我是另一種生活在海底的人。」
「不是,你不是人,你是海怪!」我自知決不是一個身高一米八五以上男人的對手,也不再作無謂的反抗,只是沖著他大叫道。
「心舫,你想讓我怎樣對你說?」他痛楚地說,「十五年前,我將你從海中救起,難道換來的竟是你對我的厭惡?陸地上的人類慣常把那些與他們不同形式的人類當成異種生物,難道你也希望我被你的同類捕獲,被關在研究所里,最終制成標本?」
我震撼地望著他。我從未想過如果我奔出去叫喊的話,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傷害。十五年前?是他十五年前救了我?那只托住我腰部的冰冷雙手,不是為了將我拖入深海,而是為了救我?其實細細思忖,我應該想到的,否則後來我怎麼會在沙灘上被人發現?只是因為當時年幼,我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真實存在。但分清了又如何,我能接受得了這樣的事實嗎?
我不再叫喊,只是呆呆地坐著,然後疲憊地閉上眼楮。
不知什麼時候那天籟般的音樂已止,四周靜靜的,我只听到羅生輕輕的喘息聲。片刻後,琴聲響起,熟悉的旋律,那美妙而帶有淡淡淒傷的音樂飄溢于整個客廳。
——是《神秘花園》!
在我的腦海中又幻出那個孤寂落寞的背影、跳躍靈動的手指,當時我就有過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事實上他真的與我十多年前就有過一段故事。
我睜開眼楮,原來是CD機中在放我新買的一張神秘園碟片。在情緒不穩時音樂具有安撫人心的作用,羅生原本也是個很細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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