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的國 千里馬遇伯樂之藝術界泰斗

作者 ︰ 張瀾

董川在宋震山的別墅稍坐片刻,人們漸漸回過神來,發現了他身邊的女孩。董川在他們現出原形之前,帶著夏青林告辭,「去拜訪一個人」。

走出來之後說︰「裴印之,你應該听說過吧?」

「裴印之?」夏青林瞪圓眼楮,釘在原地,「你沒說要帶我來見——他!」

董川從未有見過她如此這般的驚訝表情,笑了,說︰「為什麼?」

「真的是裴先生?」

「如假包換。我保證不是贗品。」

作為文藝界泰斗,裴印之的大名在所有畫家听來都是如雷貫耳。此刻就像一面照妖鏡,夏青林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潛伏很深的想要成名的,無所遁形。因為她顫抖了,害怕了,卑微了。震驚之余,弱弱的說︰「可他是國畫大師啊。」

「怕他看不懂?」

「不是……」——其實是有點。章效典曾經拿她的畫,給A大藝術院的幾位教授鑒定,他們別的沒說,只是建議她改走傳統油畫,「或許有些成績」。如今一下子將她推倒裴老面前,夏青林頓覺的自己輕到飄散;那些畫什麼都不是了,完全沒有根據地了。

董川笑了,說︰「我今天收獲很大。第一次看見你害怕。」情不自禁的摟摟她單薄的肩膀,說︰「有我呢,怕什麼。就當是交個朋友,認識認識;反正跟我們這些人沒話說怪無聊的,是不是?畫派麼不用擔心,裴先生自然能給你找個好老師。」

「都說他脾氣很怪…」

「呵呵,你知道的還不少呢。放心,我們家與裴先生是世交。告訴你個秘密,他是個癮君子——茶癮。」董川舉起手里的禮盒示之,說︰「到時候記得給他敬茶,他會喜歡你的。」

畫家的院子彌滿著各色的花草,栽在地上和種在盆里的都很肥,盡顯夏天的繁茂氣質,角落停著黑色的寶馬越野車。依次通過謹穆的老門房和清介優雅的女管家,迎接他們的是年輕文靜的裴夫人。夏青林留心看房間的裝飾,換湯不換藥。西式別墅,里面卻是一色的明式檀木家具,設屏風格擋,窗戶都是裂冰紋的。廳中一架黃花梨漏雕八仙過海圖的大屏風,當下擺一張「老子系列典故紋」的檀木羅漢床。牆上掛著莊子狂歌圖,另一側是他與各國元首的合影照片,林林總總。

裴夫人親自點茶,笑道︰「前天勞駕二少專程來接機,衷心感謝。」

「夫人這麼說,叫我說什麼好?該感激的人是我。所謂‘大恩不言謝’客套話我就不講了。」

「哪里,二少嚴重了!先生早起就盼著二位來,掃花以待。才還在園子里呢,真是巧了,剛剛被一只蝴蝶給逗弄出去了。想不會走遠,二位稍候,我去尋找。」

董川忙攔著她,笑道︰「該我們移樽就教,不敢再驅勞先生來見我們。您坐!」說著和夏青林站起來,出門尋師。卻听見園子里呵呵的笑聲,低的話語聲,有兩個人由遠及近。董川聞聲忙迎出去,門咿呀開了,進來一位老者,敦實的身材,不像夏青林想象的那樣「禪風道骨」的瘦。他穿黑色的軟綢唐裝撒著懷,里面是白色立領底衫,腳蹬黑色千層底。頭發濃密,長壽眉,眼皮和腮肉都耷拉了,眼楮卻很亮,臉色紅潤。年近八旬卻身姿健朗,一位笑容可掬的富態的男助手不即不離的跟在左右,見了董川忙上前來問好。

董川上前向大師行禮,裴印之笑道︰「罷了罷了。你說的那位小後生,可帶來了?」

董川回頭看夏青林,裴夫人已笑著將她送上前來。夏青林叫了聲「老先生好」,由衷的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免了免了!裴某現在廢人一個,受不起;就算嗚呼了也不值得你行這樣的禮!」

夏青林不解,董川卻笑了,說︰「先生這句話把世界都罵死了,幸存者寥寥。」

「有沒有你?」裴印之補的這一問,讓年輕的夫人有些吃不住,緊張的看看董川。

董川仿佛更開心了,笑道︰「您知道‘惡人活千年’,我是不礙事的。」說著扶裴印之落座,問他昨天睡的好不好,鄉間的生活是否習慣。

「哼!鄉下?!」裴印之听到「鄉間」二字拉長了臉,仿佛董川做錯事兒似的,沒好氣的說︰「農民上了流水線,老人失了地位,土地也沒了!到處都在蓋樓!我看城市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農村了!老祖兒的文化是在泥土里長起來的,沒了土地就沒了歷史沒了信仰,沒了從容沒了倫理什麼都沒了!行將就木之人不該看見這些!中國需要這麼多樓嗎?!」

董川一笑,說︰「離此地不遠,有個農產品基地,美好集團的,他們的理念是‘用泥土烹調美味’,因地制宜,全用原始的方法種植農作物,不施化肥不用農藥,這是新農村的火種。這麼一來,土地良性循環,農民也可以就近工作,同時創造出優質的社會價值;農村哺養城市,城市在消費過程中漸浸傳統文化,最後達到和穩的互補。資本時代企業家掛帥麼,只要這樣的企業越來越多,社會就會往好的方向走。希望是不會滅的先生,所謂‘天道,無往不復’。所以請先生但且把心放寬。」

裴夫人也忙笑著補充道︰「是,我听說此地的開發商已達成協議,決定聯手打造原鄉風情的生態旅游區。明年將啟動什麼‘清水河工程’,還設了專門基金,計劃在全縣範圍取代生活用塑料袋。還說服政府嚴格控制這邊的用地。這樣一來,土地就會很好的保護下來。」

「他們不笨!‘物以稀為貴’麼,做的人多了,他們就不值錢了!」裴印之口上雖然還是硬,臉色卻和軟許多。

裴夫人端茶給裴印之,笑道︰「人道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咱們在這,吃的用的哪項不是人家陳先生費心?天天派人送東送西的,您好歹有句軟和話!牙都掉光光了,還是這麼嘴硬~」

董川差點噴茶,裴印之仰著頭呵呵笑,笑得臉更紅了。裴夫人說︰「听說陳先生去了日本,不知這回能見著不能。二少若是見了,好歹替我們圓話圓話,說我們其實是懷恩不忘的人呢,就是來不及。」

董川又笑了,說︰「夫人真是幽默。好吧,晉中一定不辱使命。」

「用不著他!」裴印之出口嗆人,手一揮,道︰「他是我什麼人?!讓她去!她是我學生!」

這個「她」指的就是夏青林,大家都很驚訝,要知道裴印之二十年沒收學生了。夏青林不敢相信,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

「就是你!」裴印之很不滿,「怎麼,我教不起你?!」

董川站起身來,教夏青林行拜師禮。夏青林茫然的,說︰「可,裴先生還沒看過我的畫……」

「是嗎?」裴印之不以為然,「那‘夏青林’說的不是你了?」

夏青林看看裴印之,又瞅瞅董川,求解。裴夫人笑道︰「原來你還蒙在鼓里,可愛的傻姑娘!二少一月前去過台灣你不知道嘍?專程拿著你的油畫來給先生看,先生看了你的畫很是振奮,所以,我們就來了。」

夏青林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嘴巴驚愕的如地震的裂口,合不上也講不出話;眼楮瞪得更圓,慢慢沁出淚來,念著︰「不可能……」

「她是不是有點傻?」裴印之問董川。董川笑道︰「平時不是這樣的,可能是驚嚇過度。我是來的路上才告訴她的,剛才還不敢進門呢。說實話,我還從沒見過她如此敬畏一個人,還是先生您厲害,我佩服的五體投地。」說著又敦促夏青林給老師行禮獻茶。

夏青林破涕為笑,說︰「我只是覺得因為我的緣故,讓先生萬里驅馳,罪過太深了。」

「你跟宮本涼介學過畫?」

「是,我在日本生活過三年,頭一年和宮本先生住鄰居,那時候宮本先生還不為人知。」

「是啊,一直不為人知,直到自殺。人死,然後成名,印象派都是這個命。」

「所有藝術的起步時期似乎都這樣,」夏青林說︰「印象派還很年輕,特別是在東方。」

「你這麼認為?」裴印之放下茶,抬起眼皮看著她,「我倒認為你們那種畫就是教人自殺的,你們的教義不就是‘轉瞬即逝’嗎?所有的才氣熱情力量都塞進幾秒鐘的功夫里面,其他的時間就瞧不上了;不像國畫,我們都是奔長命百歲來的。」說著命夏青林「坐」,「難道讓我仰視你麼?」

夏青林不得不承認他一針見血,至少自己被說中了。創作的時候,心鼓得像是盛著宇宙的氣球;「其他的時間」則感覺生活黯淡的難以忍受。是的,國畫抒懷,印象派淤熱。她不知怎麼回答。

他們和裴印之夫婦共進午餐。裴印之午休起來,命夏青林用毛筆水墨作畫,「隨便畫點什麼」。看完之後,裴印之說︰「學點水墨吧。趁裴某還沒閉眼,讓我看看你的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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