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淳于望死了,他身邊的人無人不知他托孤之意,自是不會過來找人;但若淳于望未死,他清醒過來第一件事,必定是派人找我要回他的寶貝女兒。
但北都畢竟是大芮都城,這些高手們在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不論是伺機與我聯系,還是被人發現行蹤時逃去,都要方便些,何至于特特地在相距甚遠的地方置下一處宅第安身?懶
沉吟半響,我讓侍女帶了相思睡,自己帶了沈小楓和幾名侍從換了深色便裝,悄悄從角門出去,徑奔小戚所藏身的那處宅第。
到了那宅第附近,沈小楓已在拉扯著我袖子,向某處屋檐指了指。
我早已注意到有高手潛著,握緊承影劍,示意從人噤聲,若無其事地走向那宅第。
夜色深沉,銀漢迢迢,淡月朧明,緊閉的院門並沒能攔住院中琴聲泠泠,歌聲悠揚。
琴彈得極好,一韻三嘆,幽幽傳情,我雖不通音律,也覺其聲唳雲霄,一洗塵清,極有韻味。
唱歌的是名女子,嗓音很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
只听她婉轉歌道︰「花亦無知,月亦無聊,酒亦無靈。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歌未了,聲調已拔到高處,猛地「嗡」的一聲有如裂帛,琴聲嘎然而止,嗡聲余韻卻久久不息。蟲
應是琴弦斷了。
夜涼如水,竟覺惻惻輕寒。
我皺眉,抱了抱肩。
有身影如鬼魅般一閃而至,飛快飄至我跟前,正是小戚。
我身後的從人持劍向前攔時,我擺手止住,靜靜地望向小戚,「你找我?」
小戚低聲道︰「屬下不敢。是殿下要見你。」
我失聲道︰「你……你說什麼?」
那廂門已敞開,兩名淳于望的隨從侍立兩邊,卻是垂手恭迎我入內的的模樣。
我一拂衣襟,帶從人徑入院中。
院門立刻闔起,下了閂。
沈小楓緊張地在我身後道︰「將軍,留心陷阱。」
我搖搖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鎮靜。
淳于望曾對我屢加逼迫,但從不是喜歡暗地傷人的小人。
何況此時城門已閉,他便是傷了我或擒了我,自己也將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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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燈燭亮著,看不清淳于望的身影,卻見有一女子娉娉婷婷地站起,向前方施了一禮,裊娜走到門邊,拉開門扇步出,又向我行禮道︰「夫人,請!」
竟是軟玉。
我輕笑,「軟玉,唱得不錯!」
她見我稱贊,微感意外,抬眼看向我時,我揚起一腳,將她重重地踹飛出去,含笑道︰「你飛起來的模樣更是不錯,若軫王殿下看到,必定更覺賞心悅目。」
軟玉的身體撞到旁邊的柱子上,落下時已經面色蒼白,嗆咳兩聲,嘴角已溢出血來。
她自是曉得我報復她在狸山幫助黎宏暗算我之事,扶著柱子勉強站著,也不敢過來爭執。
旁邊尚有三四名淳于望的隨從,見狀均有不忿之色,向前走了兩步,卻被我冷冷地掃了一眼,躊躇地僵在那里進退不得。
這時,只聞屋中有男子無奈般輕輕一嘆,低沉念道︰「聚散匆匆,雲邊孤雁,水上浮萍。教人怎不傷情?覺幾度,魂飛夢驚……」
許久不曾听到他的聲音,忽然听見,只覺滿心的酸澀愴然中,意外地冒著星星點點的些微歡喜。
奇怪的是,我已沒有了以往立誓要將他千刀萬剮時的切齒恨意。
我甚至感覺不出自己對他的恨意。
仿佛被他囚禁污辱的那段歲月,在我當日一劍刺入他心口時,所有的恨和怨,已經兩清。
屋中暖色的燭光流淌出來,把我一身玄色錦緞衣衫照得微微閃亮。
我立于門前,腳尖保持著朝著屋內的方向,卻始終沒能邁入。
屋中也同樣地沉寂了許久,才傳來淳于望微帶苦澀的呼喚︰「晚晚,你不打算進來麼?」
捏緊劍柄的手指仿佛在顫抖,但我終于深深地吸了口氣,緩步踏進屋去。
屋子不大,陳設也簡單。
可樸樸素素的原木桌椅案幾,因著屋中那個風清神秀的男子驀地顯得清雅出塵。
他削瘦了許多,臉色十分蒼白,此刻正抬著手臂拿燭剪剔著案上的燭火。
燭火一明一暗間,他披在肩上的披風滑下,露出一襲玉色錦衣,輕袍緩帶,比以往少了幾分清寂,卻多了幾分羸弱。
我走到他的對面,他才轉眸看我,眼底浮出清淺笑意,向我抬手示意道︰「坐!」
我默默坐定,只覺舌尖和脊背都似僵直著,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口。
他卻向跟了我進屋的沈小楓輕笑道︰「這位姑娘,我想和你們將軍單獨說一會兒話。」
跟我來的從人都在屋外候著,獨沈小楓素來和我親近,跟著我走了進來。
聞道他這般說,沈小楓便遲疑地望向我。
淳于望便向我苦笑道︰「哦,你就這麼防備我?放心,我的近侍也在屋外,我自己更是重傷未愈,便是真的動手,我傷不了你半根毛發,你卻能輕易把我一劍穿心。」
一劍穿心……
我心口莫名地一抽,絲絲的酸痛溢上來,轉過頭,示意沈小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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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終于出來了!不能怪他,是晚晚那一劍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