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已有侍女過來奉上茶,跟著沈小楓一齊走出屋子,反手帶上門。
這空蕩而寂靜的屋子,便只剩了我和淳于望。
他凝視我片刻,似也不曉得該從何說起,竟垂了頭默默啜著茶。
他端著茶盞的手指也是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懶
有些微的藥香在他動作時悄無聲息地縈繞過來。
我終于問道︰「你的傷……還未痊愈?怎麼不好好養著,車馬勞頓跑北都來?」
他便笑著點頭道︰「還不錯。我本以為再見面時,你就是不過來補上一劍,也會對我橫眉冷對,找機會報我辱你的仇……沒想到你還記得問起我傷勢。」
我有些惱怒,冷哼一聲,說道︰「我不打落水狗。」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也不和我計較,目注著我問道︰「听說相思在你那里住得挺好的。」
「這孩子一點不像她父親,很是惹人疼。」
我只作不經意般說道,「如果你不要她,秦家也不在意多收養一個小閨女;如果你還打算把她認回去,明日我便叫人把她送來,你即刻帶了她回南梁吧!」
「即刻帶她回南梁?」
他皺了皺眉,苦笑道,「看來你是迫不及待想把我趕出大芮啊?」
我笑了笑,「如果你想留在大芮也很容易。以大芮和南梁目前的情勢,若叫朝中其他人發現了你的蹤跡,只怕你這輩子都出不了大芮了!」蟲
「我瞧未必。」
他感慨道,「當日我也認定,我好容易找尋你回來,再也不會讓你離去,你這輩子都將出不了南梁。可你還是走了,還帶走了相思……」
他嘴唇動了動,還待說什麼,又閉了嘴,捂住胸口受傷之處,自嘲一笑。
我知他又記起我刺他那一劍,說道︰「淳于望,我已說了很多遍,我並不是當年和你相親相愛的盈盈。你咄咄逼人,又豈能留得住我?」
「呵,這話你相信麼?」
「什麼?」
「我說,你說你自己不是盈盈,這話你自己相信麼?」
我一時氣窒,反問道︰「我為何不相信?我是不是盈盈,難道我自己不知道?」
他便輕笑,「你真的知道?相思和盈盈一樣,從不吃豆干,你開始只作不挑食,可後來每次用膳,我便沒看到你夾過一塊。」
我冷笑,「這樣挑食的人多得很吧?你想憑這個猜測我就是你的盈盈?你怎不說,我肩上並沒有盈盈長的什麼紅痣?」
「是沒有痣。但我後來仔細看過,你受過很多傷,但用的藥很好,大多沒有留下明顯的疤痕。你的肩上同樣有傷。若是哪次受傷時恰好傷著了那處皮膚,那痣給切去了,自然長不回來。」
我呆了呆,便又好像依稀記起以往肩部真的長過一顆痣……
我一直認為,這種感覺可能是淳于望再三的暗示產生的幻覺,但不知為什麼,這一刻的感覺如此強烈,如此真實……
甚至,我忽然記起,我的肩部的確受過傷。
三年前沖出重圍時,我被砍得半條胳膊都抬不起來,親兵把我送到馬上時,便被柔然人砍翻在地……
我隨身帶著最好的傷藥,一般外傷還不至于能拿我怎樣,但我月復部中了一刀,已傷及內腑,以致真氣渙散,勉強撿回一條命,卻幾乎功力盡毀,失去自保之力……
心神恍惚之際,但听淳于望又道︰「我有一卮芳酒,喚取山花山鳥,伴我醉時吟。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我的確念過這詞,就在和盈盈商議為我們的女兒取什麼名字的時候。」
「玉蕊,沁雪……」
他抬眸凝視著我,「你從不讀詩書,難道真的是盈盈附體,你才會記起這支小詞,還知道了我預備給女兒起的小名?」
被他沉塘之後,我腦中分明一片渾沌,但那昏昏沉沉之際做的那場夢的確格外地逼真。
我的確曾想著,是不是生死徘徊的那一刻,那流連于梅林之中的盈盈的魂魄佔據了我的思維。
只因除此之外,我實在沒有其他的解釋。
腦中悶悶地疼時,淳于望繼續道︰「即便你是在夢中夢到了這些,你和我生死相搏時,神智總是很清醒的吧?你在神智很清醒的狀況下,居然會用盈盈獨創的暗香劍法!晚晚,難道你還要說,這只是巧合?」
我沉默許久,答得依然艱難︰「那個……我的確想不通。也許,只是生死關頭的神來之式?」
淳于望便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按著胸口的傷處嗆咳著。他道︰「神來之式?你長得和盈盈一模一樣,並且年貌相當,是神來之人?你做的只屬于盈盈記憶的夢,是神來之夢?晚晚,你何等聰明之人,這中間的蹊蹺,你當真看不出?」
我越發頭疼得厲害,忍不住伸出撐住額,才覺出指尖已是冰涼,甚至連掌心都是涼涼的,膩著汗意微微地顫抖。
他抬手,為我添了點茶,又把他自己的茶盞添滿了,才道︰「你願意听我講一講,我和盈盈的事麼?」
我略感不耐,說道︰「當日在軫王府,你不是都講過了?」
「那並不是全部。」
「哦?」
「還有一些……我和她在狸山定居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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