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皇緩緩睜開眼皮,正對著的窗蒙蒙發亮,她抽出一只手遮住白光,發覺身上覆了一床輕薄的被褥。
她想起昨晚孫澤半是訓斥的譏諷,他說完以後就睡了,她站在寂靜的廂房里,除卻映在地上擺動的樹影,好像都是畫兒。懶
血。
碧荷的血,百姓的血,將士的血。
漆黑的桌子、漆黑的凳子、漆黑的牆壁、漆黑的牆上的壁畫,這大概就是一個漆黑沉浮的人世,月光再陰冷血紅也終究是令人向往的光明,誰知道月亮一轉眼會不會變成一輪掃除黑暗的艷陽。
她靠著床柱坐下來,眼楮看著窗子,月影浮動,細長的樹枝來回擺動,她漸就睡了。
當下書畫已走進廂房里,伺奉她洗漱後用了熱粥,出了府衙才又見到孫澤,城守稱兄道弟地與他道別,他見長陵皇出來,裝作十分關心的樣子迎上來,「夫人你醒了?時候不早我們快上路吧。」
「烏老弟,昨日軍隊驚擾了弟媳,按我說還是給兄弟個機會盡盡地主之誼!」
孫澤扶著長陵皇邊笑邊走過來,「蒙兄長關照已經是感恩不盡了,正因戰事起來要趕快去打點打點生意才不便久留,來日定登門道謝!」
城守滿不在乎地拍拍孫澤,「說的什麼話!」
僅僅一夜,這座繁華的城市截然不同,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門縫里時不時看見一只驚慌失措的眼楮向外望,隔著門板听見抽泣,街頭晃蕩著三三兩兩的公德親兵,提著不知道哪里搶來的酒,黃石鎮被圍好像跟他們毫無關系。蟲
城守的親信攜帶城守令牌一路通行無阻,偶有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猛子想扒馬車車簾上繡的珠翠,被城守親信一腳踢開,罵「瞎了眼」。
出城之後城守的親信因奉命送達丹東,一路跟著馬車,馬車內靜得很,長陵皇、孫澤和書畫都自覺地一句話不說,以免被听見什麼不該知道的。
直至這天的傍晚趕到丹東,丹東的城門已經禁閉,據知各地關要都已封城,幸而得城守親信幫助,示守將以附近城池城守手筆,一行才進得丹東。
回到烏府城守親信才折返,三人站在烏府門口登時松了口氣,轉身走進門內把府門關得嚴嚴實實。
關內關外似乎都沒一片安靜的地方了,而烏府上上下下的鎮定和坦然似乎超月兌出亂世,生活在和平年代,後奴僕們有條不紊地把油燈點起火高掛在梁上,書畫溫了一盞茶端著不急不慢地走著。
但府內最機密的地方討論的,還是戰爭。
長陵皇不明白孫澤為何還要回到丹東來,若敵軍有所察覺,豈不逼下他二人而威退將士?
以他的智謀怎麼會想不到呢?定是有要緊事。
孫澤停筆將一張小紙折好塞入澄黃滾邊的紅色小囊時,書畫端著茶盞進來給長陵皇和孫澤各奉一杯,他隨手拿起長陵皇面前的茶盞往窗外花圍里潑,「給夫人換清水。」
書畫用溫水將長陵皇的杯盞沖了一遍,倒上熱氣裊裊的清水。孫澤將他自己那盞端到嘴邊輕輕吹散熱氣,抿了口道︰「書畫,送夫人去河川的事就交給你了。」
長陵皇「咯 」一聲,「那你……」
他輕巧地答道︰「此一路澤思量甚多,若強取丹東,即便拿下也是公德燒光後的廢城,澤在丹東人脈甚廣,欲傾力與軍師里應外合,故不能伴駕隨行。」
不知何時起他已拿定了這個主意,一心一意地回丹東來做內應。他半調子地吹著茶盞,吹一口又吹一口,熱氣散得無影無蹤了,他恍然醒過來般一口咕下去。
「夫人,此錦囊務必交給師兄,他看了自然明白。」
他將錦囊遞給長陵皇,長陵皇收了攢在手中,交戰第一場她並未做到許諾那般每戰親歷,盡管她也爭辯要不顧身子隨軍同行,「嘩啦啦」全帳將士跪了一地,請陛下保重龍體。
「不如著親信交由軍師吧?丹東城內亦是戰局,我不能貪圖生死。」
孫澤在手里轉動青瓷杯盞,嘴邊扯出一絲笑瞅著長陵皇說︰「夫人的關愛為夫領受了,烏府之內卻由不得你,來日方長,為夫定會留著這條命與夫人重逢,屆時,再听夫人敘苦楚吧。」
長陵皇臉刷地通紅,又羞又惱。
羞則羞大婚之後對她畢恭畢敬的孫澤出言輕佻,即便是三牲六畜祭拜天地的,二人都知只做一場戲罷了。
惱則惱孫澤口出狂言,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小小烏府就不由她做主!
她一時倔性子上來,正欲開口,孫澤忙湊過來擺擺手,無視書畫斜瞪的目光嬉笑道︰「莫惱,莫惱,听澤一言,河川還是要夫人親自去的,再一路散散心到胡戎大都去,會會老相識。」
嬉笑的目光後藏著一束鋒芒寒光,烏山蘇子青,少言寡語,然出言即一語中的,烏山孫澤,嬉笑風流,話中套話,沾盡了奸商習性。
「夫人,你若是公德一稟,會讓個死里逃生的丫頭輕易奪去城池?」
孫澤尖細的手指輕輕劃在瓷杯盞上,書畫會意,給他參上熱茶。他朝沉思中的長陵皇輕輕一笑,提起茶盞蓋兒劃在杯沿上。
「書畫,去收拾好行禮,明日與夫人上路。」
書畫蹙著眉頭盯了孫澤幾眼,孫澤只笑不語,揮揮手讓她快去。
書畫總歸是不大穩心,挪著腳步到長陵皇身邊試探著問︰「夫人?」
「哦……」長陵皇尷尬地從沉思中醒來,笑笑道,「去吧。」
「夫人,明日動身?」孫澤側著身子探頭望望窗外深邃的天空,星子明亮地發出神采奕奕的光芒,「明日晴空萬里,正好遠行,出城我替你安排,丹東距河川不遠,五六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