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生在帝王家 一百一十五 大漠行(五)

作者 ︰ 初夏空心

翌日,胡戎朝上。

頂上的大梁懸掛著長達十米的鐵灰色幡布,幡布上用黑色麻線繡著胡戎古老的文字,長長地從頂上垂下來懸在王座後的兩側。

火是生命的象征,胡戎朝堂中間有個雕刻狼圖騰像鼎一樣巨大卻沒有腳的銅火盆,這就是昨日豹王設下宴席的地方。懶

胡戎沒有中原那麼多規矩,沿御梯幾步上去是王座,下面兩邊放滿了案幾,文武百官都坐下議事,議事畢後王主若興起就能當堂開宴。

穿著明黃色龍袍的長陵皇威嚴地邁著步子昂頭向前走,兩邊的胡戎勇士虎視眈眈地望著她,科倫沁鼓著嘴看看她又看看豹王,大有躍出阻止的勢頭,豹王對著兩旁的勇士甩出狠辣的眼色,勇士們咽著氣默不作聲。

長陵皇轉身「啪」地一甩袖,穩穩坐在豹王的王座上,明黃色的衣裝在胡戎灰色的宮殿里最為惹眼,她的目光在與豹王對視中充滿了關切,豹王單膝一跪,她的視線中空空蕩蕩,虛無地呈現王宮外的藍天。

「胡戎王主叩拜我朝天子,胡戎願效忠大歷,年年上貢。」

「平身。」她的聲音單薄地沒有音調,她該對作為附屬國王主的人囑托贊頌一番的,但詞卡在喉嚨里。

豹王是個驕傲的大漠男人,他不肯在中原皇宮里左右變通,不肯在牙買頭人的圍攻中逃跑,親自領兵打敗了意圖造反的巴格汗王。蟲

而今天他跪在一個女人腳下俯首稱臣,長陵皇看見兩邊的勇士流露出的鄙夷和不甘,卻因他的堅決而只能忍氣吞聲。

她的嘴形動了動,「阿豹」兩個字沒有發出聲音,那些勇士沒有動靜,三三兩兩地私下里談論,斜著眼楮看王座上的天子。

她模模隆起的小月復,一個個掃過座下勇士,「你們效忠的不是朕,是你們的王儲,王主的孩子,哈吉古特的子孫,也是大歷的王儲,朕的孩子,殷家的子嗣。大歷五百年來想吞並胡戎,胡戎也一直想佔領中原肥沃的土地,而現在朕和王主的孩子,可以實現兩國的願望。胡戎的勇士們,中原將來就是你們的國土,漢人也是你們的族人。朕月復中的孩子,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科倫沁瞪著眼楮盯住長陵皇,其他勇士們紛紛議論起來。

若真如她所說,以後胡人們可以遷到中原去居住,在肥沃的田地里耕種,到中原去販賣牛羊馬匹,中原和胡戎再也不用打仗就都拓寬了領土。

起先有勇士跪下來發誓效忠,後來有更多的勇士跪下來,科倫沁撓了撓頭,看見只剩他一個沒跪了也不好意思地跪下。

長陵皇情不自禁地看向豹王,輕輕撫著他們的孩子,豹王咧嘴會心地笑,深情凝視著他愛的女人。

淮南上陽,朝華宮。

夏蟬的振翅聲讓安靜的午後不至于死寂,乃至引來「轟隆隆」的雷聲,天色瞬間陰沉,一場瓢潑大雨迷蒙了朝華宮的浮華。

這一場暴雨沖散了午間悶熱,甚至,文玉皇覺得涼。

那日他正在鸞鳳殿,御醫欣喜地跪下說︰「恭喜筆下,皇後娘娘懷上龍種了!」

這時候嘔吐不止的皇後終于從不苟言笑的丈夫臉上看到一絲不可琢磨的笑,但是他還是沒有對她多什麼,只是深情地望著她的眼楮,然後吩咐御醫好好照顧皇後就轉身走了。

皇後不明白,那個眼神分明充滿了寵溺,卻為什麼待她淡漠如同路人?

常常到了夜里,孤寂讓她難眠,她就命人將燭火都點亮,讓玉靈立在床榻邊听她訴苦。玉靈是個說不了話的宮女,她的眼神有時也閃閃躲躲地看皇後的眼楮,好似在看什麼人。

文玉皇走出鸞鳳殿,大雨幾乎就是這個時候開始落下的,他本來覺得這樣一場雨讓他舒心,堆積在心里的很多壓力總算消散一點。但就在同時,一封急報遞進宮里,蒙蒙的雨中出現了一個蒙蒙的身影,全身戎裝鎧甲,冒著風雨直沖到他面前,跪下來從胸口掏出一封軍報呈給文玉皇。

這場雨就變得比冰雪還冷。

他從軍報里得到的一個最重要的信息,不是八萬軍隊攻佔了丹東,不是慷慨激昂的《告大歷子民》,而是長陵皇還活著。

跪著的將軍慷慨激昂地說,公德丞相認定叛軍首領並不是真正的長陵皇,而是有人故意以死去的女皇的名義造反,丞相已令二十萬大軍速速反_攻……

雨水一點一滴地落在地上,向上彈起一點點高度,文玉皇邁開腳步從正在稟告的將軍身邊走過,單薄的身影像一片飄零的樹葉欲隨風而去。

父親說她尸沉江河,原來是謊言。

他在傾盆大雨中自發地笑了起來,大雨如同霧氣縈繞在他周圍,擋著他的眼楮。霎時間他的臉上淌了一行熱淚,又被冰冷的雨水沖刷洗淨,因皇後懷上龍種、因天降甘露的稍許喜悅蕩然無存,只有更淒涼冷寂。

他在這一刻意識到她還活著,但是他一點笑都露不出來,他看向在雨中威嚴矗立的御殿,遠遠看去御殿黑幽幽的殿門如同先皇死前空洞而專注的眼神,一言不發地盯著他,讓他感受到天塌了似的壓力。溜光的琉璃瓦沾上雨絲就像先皇滿頭蒼老的銀發。

他回首望著鸞鳳殿,在飄飛的雨絲中格外搖擺,就好像柔弱無助的她被淚水打濕了嬌小的面孔,讓人又憐又愛。

「我們走吧,離開朝華宮,再也不管什麼朝堂、皇權,我不要大歷的天下了,讓給你父親也好,讓給蔡大人也好,我都無所謂,就算父皇、王叔、于正忠將軍的鬼魂責我問罪我都不怕。天下這麼大,我們重頭再來過,執手看年華,坐等兒孫成人,我只想我們倆人都好。」

他無聲地哭了起來,壓抑許久的痛苦彷如傾瀉的洪流,從胸口郁積的地方沖破。若是她現在問他這樣的話,他會欣欣然地執起她的手,擁她離開這座煎熬的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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