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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失禮了。」安竹生略一作揖,重回坐席,清俊絕倫的臉上,很快又恢復了他一貫的淡漠與疏離。滿目繁華,而他卻遺世獨立,在喧鬧的凡塵中,靜守著他那獨自的一片淨土。
長垣安氏,清貴名流,雖偏安一隅,卻門生遍天下。只要得長垣安氏的支持,那就相當于廣納天下名士,盡得讀書人的心。
若沐歆寧是孤傲倔強,那安竹生便是冷得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除了天下蒼生、萬千百姓,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會在乎。
因長垣安氏的名望太盛,而孤竹公子的贊譽又舉世皆知,哪怕安竹生在御前做出不妥之事,也沒有人敢怪罪他,更別提取笑于他。
「本宮恭祝安太傅終于得償所願,縱使負盡了天下女子,也絕不負皇恩浩蕩。」第一公子之名,使得安竹生成為了天下女子心中最夢寐以求的夫婿,他豐姿俊朗,宛如天人,但也冷到及至,高不可攀。玉階上,倚在君王側的女子忽然推開皇上,艱難地站了起來。
一聲清冷而又暗含諷刺的嗤笑,猶如平地起驚雷,甚至比剛剛三公主與五公主的吵鬧還要令人猝不及防。
沐貴妃。
滿殿之人震驚,一直未開口的沐貴妃,居然敢當著皇上的面,當眾調戲安太傅。
明太後沉了臉,皇後幸災樂禍,臨川公主崇拜地雙眼發亮,而皇上卻強忍著怒火,只差一點即燃。
傳言沐貴妃天生狐媚相,初進宮就聖寵眷顧,一年來妃位連晉三級,從昭儀娘娘一躍至皇後之下的貴妃;傳言皇上對沐貴妃言听計從,有時為博貴妃一笑,皇上不惜一擲千金;傳言沐貴妃囂張跋扈,刻薄無情——
喝得正興起的諸位王爺停下了手中的酒杯,席間溫婉端莊的幾位王妃詫異地險些驚呼出聲,年輕的世子小王爺驚艷地將視線再次投向一身華貴宮裝的女子身上。
沐歆寧,希望你在家宴上能給朕留幾分顏面。
想起皇上帶她來宜壽宮之前的玩笑之言,沐歆寧嘴角翹起,帶著幾分詭異。
舉步輕盈,身如弱柳,她走得很慢,卻依然優雅高貴。
皇上不是沒有阻攔過,但懼于沐歆寧手中的銀針,一時收回了手,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地遠離,走下玉階。若是尋常,皇上大可直接從坐席上起身追上前,但身為一國之君,今晚又有眾多夏侯皇族的貴冑集聚,他若放下帝王的威嚴跟在一個女子的身後,而且這個女子可能還當眾給他難堪,那以後,還怎麼教他號令天下。
沐歆寧雖嗜酒,但她的酒量並不好。只需喝上幾杯,她就已經微醺微醉,腳步踉蹌。
賀蘭槿滿臉緊張地望著沐歆寧,她一步傾斜,他的心也跟著被揪起。
「皇上不勝酒力,本宮就代皇上敬安太傅一杯。」
皇上本以為沐歆寧已喝醉,但沒想到有了醉意的沐歆寧還記得他這個皇上在場,這令皇上又愛又恨,至少這句話,多少替他挽回了點顏面。
沐歆寧半俯,親自為安竹生斟了酒,「安太傅,本宮知你素來滴酒不沾,但逢此大喜之日,而這杯酒又是皇上所賜,你就算不給本宮幾分薄面,應該也不會當眾拂了聖意。」
寧兒,你何必逼我。安竹生伸手顫抖地接過酒杯,低聲道。
是你先逼我的——師父。丹唇微啟,沐歆寧幽幽一嘆。
她在永寧宮一直等著他的出現,但今晚見到他,看到他十年如一日的淡漠,還有那永遠觸不到的溫柔,她知道,她所有的希冀與期盼都在一刻破滅了。
不是他,原來真的不是他。
他不會變,而她卻變了。為了他,她變得卑微,變得瞻前顧後,而委曲求全的結果,不過是又重新回到原點。
抬起隱隱含淚的雙眼,在只有她與他才能听到的聲音中,毅然地割舍了這一生所有的等待,「安竹生,別以為我會一直為你守身如玉,其實——我早非完璧之身。」
說完,也不看安竹生臉上徒然出現的痛苦之色,沐歆寧站直了身子,並傲然地掃過滿殿之人,裙裾微揚。
最後,沐歆寧的視線落在福王夏侯越,這個夏侯皇族中年紀最小,卻最舉足輕重的小王爺身上。梅太妃下意識地將福王攔在身後,並一臉戒備地盯著沐歆寧。
沐歆寧笑了笑,一口飲盡杯中酒。
剛剛福王為安竹生斟酒,安竹生並未喝,但現在沐歆寧是代表皇上敬酒,安竹生卻推辭不了。
「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別看福王年僅八歲,但他天資聰穎,又有名滿天下的孤竹公子親自教導,這一言一行早在蓋過一般的藩王,他從坐席上站起,用稚女敕的聲音肅然道,「貴妃娘娘,太傅他不會喝酒,但本王是太傅的弟子,本王願意代太傅喝下這杯酒。」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這哪是一個八歲孩子該有的氣度與威嚴,就算是年長的王爺,也做不到如福王這般的胸襟與禮賢下士。
諸王心中有了忌憚,望向安竹生的眼中,又多了幾分欽佩與敬畏。長垣安氏,果然人才輩出。安竹生擔任福王太傅才幾月有余,便能將一個頑劣的無知小兒教得如此的進退有度,倘若再過幾年,福王年歲漸長趕赴封地,與他們而言,不就是又一個心月復大患。
玉階上,皇上露出了滿意的笑,那笑高深莫測,也意味深長。倘若剛剛福王為安太傅斟酒,是皇上暗中唆使,想讓眾人知道福王的分量,那麼此次福王為安太傅擋酒,卻大出皇上的意料。
安竹生又怎會讓一個八歲的孩子代他喝酒,更何況這酒還是沐歆寧親自為他所斟,縱使沾酒即醉,他也非喝不可。
「臣謝貴妃娘娘賜酒。」他喝這杯酒,不是因為皇命難為,只是因為她。安竹生極力壓下心中的苦澀,她變了,變得連他都不敢再認她,不過短短兩日,他已經猜不到她心中所想,而她眼中對他的痴戀,仿佛就像被蒙上了一層煙霧,若有似無,教他看不清她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皇上夜夜留宿永寧宮,這不正是師父所希望的嗎?而且,除了皇上,我與夏子鈺也曾朝夕相處半載——」女子高傲的轉身,冷情無心。
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猶如刀割般,狠狠地劃在安竹生的血肉上。他不在乎她是否是完璧之身,只是一時難以接受他一手**的弟子,卻是個不知自愛、水性楊花的女子。
這是她對他的懲罰嗎?
要他自責,要他後悔,要他一輩子活在她的夢魘中。
怪不得那日在永寧宮,她絲毫沒有抵抗之意,任由他重重打了她一掌,卻從此亂了他的心,將他逼得再無任何退路。
安竹生喝下酒後,失魂落魄地倒在坐席上,哪還有半點清雅至極的謫仙之樣。
哇,師父好厲害啊。臨川公主興奮地差點高呼,她最怕安太傅了,每次做錯事,安太傅都會毫不留情地用戒尺打她,現在好了,有師父出面,一杯酒就足以讓安太傅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沐歆寧與安太傅之間的曖昧不清,在場之人皆瞧得一清二楚,只怕今晚的宮宴過後,有關安太傅與貴妃娘娘的流言蜚語從此傳遍天下,皇上面沉如水,暗恨道,沐歆寧,你到底是想毀了長垣安氏,還是想毀了朕的江山。
趁著安竹生醉酒無力,而眾人的視線又好奇地盯著名動天下的孤竹公子,沐歆寧忽然靠近站在一旁,尚未離去的福王,並抓住了他。
「小王爺,得罪了。」沐歆寧笑得拽緊了正欲掙扎的福王夏侯越。
「貴妃娘娘——」小福王仍一臉茫然,他不知道為何極盡榮寵的貴妃娘娘會緊抓著他不放,而且她還笑得滿臉狡詐。
「沐歆寧,你做什麼!快放開越兒!」最先發現的是梅太妃,她見沐歆寧劫持了小福王,嚇得花容失色。梅太妃這一喊,眾人才恍然大驚,誰能料到皇上的寵妃會膽大包天地劫持福王,而且以貴妃娘娘如今的身份,只要一誕下皇子,這夏侯皇族的江山遲早都是這個女子的。眾人想不明白,而皇上更是氣得摔了杯盞,這個不安分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