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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斜,雜草叢生的院落中,微風輕搖,拂過一朵朵盛開的木芙蓉,靜謐卻帶著安寧。
沐浴更衣後,沐歆寧一襲淡紫色羅裙,粉黛未施,一頭烏黑的長發垂到肩上,還依然滴著水珠。風起,幾縷青絲擦過她清艷月兌俗的臉龐,帶著絲絲涼意。
縴手出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間系著的那塊玉玦,就仿佛心中被一股溫暖的氣息包圍,淡漠的眉間緩緩的舒展,淺笑漸生,氤氳而開,有著一種動人心魄的煦色韶光,風華絕代。
她很少笑,但她笑起來,卻盡態極妍,能令世間所有的光華黯然失色。
這驚艷的一幕,恰落入剛踏進院門的賀蘭槿的眼中,他的腳步停下了,跟著心亂了,俊秀的臉龐悄然通紅一片,他心里明白,此刻站在木芙蓉樹下的那個女子,注定是他這輩子不惜一切相守的魂夢牽掛,求不得,放不下。
「少主。」水秋容過來,喚醒了賀蘭槿的呆愣。
賀蘭槿定了定神,笑著走向沐歆寧,「寧兒,你看我帶誰來了。」
沐歆寧聞聲,不經意地回眸,淺笑有著片刻的停滯,隨後,自顧自地坐在木芙蓉樹下的石凳上,分不清喜怒。
李翰林老臉尷尬,轉頭對賀蘭槿催促道,「我記得寧兒最喜歡喝長安府進貢的新豐酒,槿兒,你快去取些過來。」
「我早就備下了。」瞧,連老師都要討好他的寶貝師妹,那他怎能落人于後。寧兒嗜酒又貪杯,偏偏酒量還不行,賀蘭槿滿臉心疼,她怎麼就不會好好地愛惜自己的身子。
「多拿些過來,水姑娘,你也跟著一起去,免得你家少主吝嗇,不讓我們喝得盡興。」李翰林玩笑道。
「是。」雖有疑惑,但保護少主是她的職責,水秋容持劍頷首。
「老師,瞧您說的。」賀蘭槿哭笑不得,「我們賀蘭府最不缺的就是酒,老師想喝,就是喝個一年半載,日日醉倒,都不成問題。」
哈哈,李翰林撫須大笑。
木芙蓉樹下,一張落滿枯葉的石桌,桌旁擺著幾張石凳,李翰林選在沐歆寧的對面坐下,大袖一揚,拂去了石桌上的枯葉塵灰。
枯葉掃盡之後,一盤未下完的殘局映入眼簾,黑子步步緊逼,白子亦不甘示弱。
黑子共有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然而棋盤中卻所剩不多,足見這盤棋在當時的猛烈廝殺,勢均力敵。
「別說我欺老,老狐狸,你先來。」素手執白子,沐歆寧淡淡地道。
借故遣開了賀蘭槿與水秋容,李翰林再也不用顧忌,一手搶過黑子,仿佛怕沐歆寧忽然反悔似的。
「懂得尊師重道,孺子可教。」話說著,黑子便迅速地落下。
「真要我嫁?」唇啟譏誚,甚至未看一眼棋局,沐歆寧的白子就已落下。
「傻丫頭,賀蘭府家財萬貫,甚至可以在雍涼之地自立為王,你嫁了不吃虧。」李翰林徐徐善誘,「你該知道,我們現在很缺錢。」
「與我無關。」冷眸一怒。這只老狐狸,他以為她跟賀蘭槿一樣好騙嗎。
「寧兒,你難道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李翰林慈眉善目,一副長者之風。
沐歆寧捏在指尖的白子倏地一聲,狠狠擲于地上,「我不想。」
白子崩裂,在地上砸出一道縫。
她是誰,有這麼重要嗎?
只為她一個人,卻要連累那麼多的人無辜枉死,不值得。
「如果你不想,你就不會將秋雁的骨灰帶出京師,將她埋在了荒漠中。」李翰林一言點破,略帶欣慰道,「看來,也不用我多說什麼了,你果然都已經猜到了。沒錯,當年是我讓秋雁來保護你,也是我,將你送到沐尚書手中,逼他好好撫養你長大。」
「只是你沒想到,我爹會為了婉兒而背叛你吧。」秋雁口中的主人神機妙算,而且還能在京師常常與秋雁踫面,甚至進出尚書府都不會引人起疑,當然僅憑這些,沐歆寧也不敢斷定是李翰林,但偏偏,李翰林出現在了賀蘭府,打起了賀蘭世家的主意,再想到當初李翰林收下賀蘭槿為門下弟子的意圖,有些事,就不言而喻了。
「沐歆寧,你記著,他不是你爹。」李翰林面上肅然,諷刺道,「他原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要不是我,他哪有今日的風光。十六年前,他用自己女兒的一命來換取榮華富貴,就該知道你的命系著他們全家的命——」
那年,她不到三歲,又怎麼會記得。
但當李翰林提到他用真正的沐府大小姐引開追殺他們的凶徒,卻只為了保她一命;提到他這些年用梅花易數暗中幫助沐尚書投先帝所好,令其平步青雲,只是為了她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提到三年前她被安竹生抹去了記憶,他不惜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親自教她學識;提到收下賀蘭槿為門下弟子,也是為了她日後能夠在雍涼之地立足——
「別再說了,我不想听。」表面上老師是受沐尚書提攜進京為官,原來早在多年前他們就合謀了一切,沐歆寧的眼中泛著淚光,老師這麼做雖然卑鄙,但至始至終卻都是為了她。
主人說,小姐的命是最重要的,只有小姐活著,我們才有希望。
小姐,我相信,您一定會帶我們回家的,是嗎。
秋雁臨死之前的話猶然在耳,往事浮現,沐歆寧心中悲痛欲絕,模糊了雙眼。
喬兒,對了,沐正欽當年是喊她喬兒的,但後來被沐尚書听到,嚴厲地訓了一頓。
原來,這就是沐府大小姐的真名。
李翰林不許沐尚書輕易改她的名,說她的名字是上天賜予,不容任何人褻瀆,于是,她便保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說,她姓沐。
「你十五歲那年進宮選秀,我以為你會成為皇妃,可惜你逃了。」李翰林惋嘆之余,又存了幾分暗慶,一個即將沒落的皇族,又怎麼能配得上寧兒。
「所以,這次你可能又算錯了,老狐狸。」命中主貴,已不一定要嫁給皇上,更何況是小小的世家之子。
被自己的弟子質疑技不如人,李翰林老臉一紅,迫不及待地解釋道,「這次絕對錯不了,賀蘭世家勢強族旺,老師算過了,你嫁給他們的少主,將來好歹也是個王妃。」
「那萬一他們的少主換人了,我是否還得接著改嫁。」含淚哂笑,淡淡的,不起一分波瀾。
「這——」李翰林遲疑,「雖然按照夏侯皇朝的風俗,一女不事二夫,你娘身上也留著中原之人一半的血,但你娘卻不是夏侯皇朝的人,你隨你娘姓,自然不必遵守你爹這邊的習俗。」
隨母姓,但爹又不是入贅,這是怎麼一回事,沐歆寧驚愕過後,卻又恢復平靜,她才不會上這只老狐狸的當,夏侯皇族立朝之前,就已經是三綱五常,父子相傳,難不成她娘親的一脈還保留著母系氏族母傳女的舊俗。
就算娘親不是夏侯皇朝的人,放眼周邊的鄰國,不也是個個子承父業。
「老師知道這些你可能一時難以相信,但你爹,你外祖父的確是中原一帶的人,再加上你長得像你爹,所以你的容貌偏向于他們多些並不稀奇,可你——」一時不察,竟說漏了嘴,李翰林暗自懊悔,干笑道,「呵呵,這槿兒拿個酒怎麼拿這麼長的時間,我去看看。」
一會兒逼著她知道真相,一會兒又左右搪塞,老狐狸,沐歆寧暗罵一聲。
出了易州,就不算中原,賀蘭世家一直盤踞在榆中,莫非真如老狐狸所言他們想月兌離夏侯皇朝的統治,恢復百年前的雍涼國,與夏侯皇朝分庭抗禮。
只是單憑一個胸無大志的賀蘭槿,真的能打理這雍涼一帶偌大的江山。
「寧兒,酒來了,快嘗嘗。」遠遠的,就听到抱著幾壇子酒的賀蘭槿,興高采烈地朝她跑過來,沐歆寧伸手一接,一小壇新豐酒就分毫不差地飛向了她的手中。
沒有杯盞,她掀開壇蓋,微仰脖頸,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心煩意亂,千絲萬縷,壓得她喘不過氣,這只老狐狸的意思很明顯,嫁給賀蘭槿,接手賀蘭世家,再利用賀蘭世家在雍涼之地的權勢,一步步地找出當年的真相。可能,老狐狸原本是想借助皇上的權力,但皇上自身難保,所以老狐狸不得不改了主意,讓她下嫁賀蘭世家。
咳咳——咳——,喝得急了,濃郁的酒香嗆得沐歆寧忍不住咳嗽起來。
酒微醺,眸染醉。
一步一搖曳,淺笑最動人。
「賀蘭槿,你陪我喝。」縴手一拉,勾住賀蘭槿的衣襟,使得滿臉通紅的賀蘭少主手足無措,他的師妹喝了酒之後,怎麼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喝酒傷身,寧兒——」賀蘭槿的相勸忽然止于沐歆寧放在他唇上的食指間,輕微的相觸,令他全身僵硬。
沐歆寧醉笑,「賀蘭槿,你听好了,我只說一遍。若今晚你能陪我喝完這里所有的酒,我就嫁給你。」
嫁給他?賀蘭槿呆若木雞,心中又驚又喜,老師果然沒騙他,寧兒對他也並非無情,只是她不善表達罷了。
李翰林狐疑地望著自己這個狡猾的弟子,一時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剛剛他費盡口舌也沒有讓她動搖分毫,怎麼一喝了酒她就想嫁了,難不成她是為了酒而嫁。
「少主,府中所有的新豐酒都搬來了。」水秋容指揮下人一一將酒放在院落中,這一次陪少主拿酒,她才忽然發現賀蘭府中的酒大半都是新豐酒,幾十壇的上等貢酒,若一下子都喝完,至少得醉個日上三竿。
但水秋容的擔憂,卻全然不在賀蘭槿的眼中,朝思暮想的人今晚主動開口要他娶她,別說是醉倒,就是醉死也甘願。
「寧兒,我喝。」賀蘭槿一手一壇,仰頭便喝。
沐歆寧醉眸勾魂,踉蹌後退兩步,直接席地而坐。松軟的碧草蔓生,枯黃的秋葉打落,她懷抱新豐酒壇,笑意盈盈地望著賀蘭槿,神色迷離中,卻勾勒出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現在,他可否安好?
丹唇張啟,酒入喉中,苦澀味濃。
「老了,老了,哈哈——」李翰林喝了些許,就留下兩個斗酒的弟子,醉醺醺地大笑離開。
水秋容見勸不住賀蘭槿,就只有守在一旁。
兩人喝至亥時末,更深夜未央。
「賀蘭槿,當年你為何孤身來京師?」沐歆寧清冷的容顏因喝了酒而變得柔和,淡漠的言語不再,狡黠的眸子彷如歲月重回,瀲灩流轉。
賀蘭槿醉態盡顯,「逃婚。」
話一出口,就暗覺懊悔,但他的神志似乎已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沐歆寧問什麼,他便據實答什麼,水秋容在一旁暗自著急,少主酒後吐真言,只怕很快就會將賀蘭世家的老祖宗也交代的一清二楚。
「你爹賀蘭博到底有多少個女人?」
「不知道。」
「你娘原是個官宦小姐,怎麼就給賀蘭博當了妾?」
「娘不願提,我也一無所知。」
「你有個大哥?」
「娘說十幾年就死了,我年幼時生了場病,很多事便記不得了,其實歐陽家的小姐是爹給大哥訂下的,大哥死了,就落在我頭上,我不想娶她,但娘非逼我娶。寧兒,你說,我怎麼能娶自己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