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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袖依稀壓啼痕,羅綬輕分染相思;
這一世應劫而來,情難續,酒闌時,誰渡我此生逍遙?
荒蕪了十幾年的院落,幾日間便煥然一新,雜草枯枝除去,種以名花,鋪上玉石,因沐歆寧喜靜,賀蘭府管家送來的丫鬟僕婦又被她退了回去。雖不合規矩,但她現在的身份是未來的少夫人,也是賀蘭府未來的當家主母,管家苦勸無果,更不敢得罪這位清冷淡漠的少夫人,就只有听之任之。
蕭瑟深秋,沐歆寧站在木芙蓉樹下有些心神恍惚,她穿得依然很單薄,一襲素淡的百褶裙,裙邊散花水霧芳草迷離,外披翠煙薄紗,雙蝶徘徊期間,若飛若揚,皓腕處的軟紗拖曳在地,隨風微揚。
未施粉黛的容顏,唇若含丹,明眸如水,半掩在樹蔭中,卻讓人根本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近午時分,滿樹白轉微紅的拒霜花,在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亦混著新豐酒濃濃的醇香。
「小心。」一個踉蹌,微醺微醉的身子向右晃去,然後,便落入了一個男子溫暖寬闊的懷中,定了定神,她看到師兄賀蘭槿扶著她,手足無措。
「師兄。」明眸慵懶,卻不起波瀾。
賀蘭槿面上一紅,眼中有著一瞬間的失落與惆悵,良久,才黯然地喊出這聲至今仍不願面對的稱呼,「大嫂。」從今往後,他再也不能喊她寧兒,也不能再想她,這三年,他一步步地靠近她冰冷的心,化去她淡漠的疏離,卻未料,等到她能喚他一聲師兄的時候,她卻成了他的嫂子。
殊不知,賀蘭槿的這聲大嫂,在沐歆寧听來愈加覺得諷刺,什麼大嫂,她根本就不是。他大哥夏子鈺娶她不過為了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想借著她賀蘭府少夫人的身份,讓他死去的娘親能正大光明地進一回賀蘭府的大門,而且趁這個時機,他還可以探一探賀蘭世家盤根錯節的世交盟友、親朋舊故的深淺,一舉數得。夏子鈺要名正言順,敲山震虎;而她要賀蘭府的錢財,他們兩人各取所需,僅此而已。
「是不是老狐狸讓你來找我?」老狐狸在賀蘭府的身份是師兄賀蘭槿的老師,他若有事找她,會先利用一無所知的賀蘭槿,避開賀蘭府所有人的耳目,再加之夏子鈺知道她與老狐狸的關系,故而老狐狸絕對不會明目張膽地來找她,以免夏子鈺起疑。
賀蘭槿松開沐歆寧,識禮地退後一步,「老師他年事已高,腿腳又不便,便吩咐由我來告知大嫂,他說,大嫂雖要嫁做人婦,但決不可荒廢學業,並要你近日再畫一幅丹青交給他。」
說完,賀蘭槿倉皇而逃,仿佛懼沐歆寧猶如毒蛇猛獸那般可怕。
師兄,連你都變了。看到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師兄,刻意與她疏離,沐歆寧平靜的眸中略含悲傷,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及其不願相信和接納任何人,就是沐尚書,她曾經以為這個世上她唯一最親的人,她也是帶了幾分防備之心。但師兄賀蘭槿,她現在是真心誠意地將他當做師兄,當做親人,哪怕老狐狸幾次想要利用師兄,她都是在確定師兄無性命之虞的情況下,才允許了老狐狸的圖謀。
「如酲,幫我再取些酒來。」空曠寂靜的院落中,沐歆寧勾唇譏誚,夏子鈺派人監視她,是怕她臨陣反悔,離開賀蘭府嗎。
又被少夫人發現了。躲在暗處的如酲哀怨地撇了撇嘴,公子要她盯著少夫人的行蹤,但現在,卻變成了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少夫人眼中。
「還不去拿。」一聲低笑,極輕極淡,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與威儀。
「知道了——,少夫人。」想她堂堂教坊司高公公手下名動京師的魁首,居然有一天會淪為任人隨意差遣的丫鬟,最不甘心的是,少夫人還威脅她不準告訴公子她監視不力的事實,令公子至今一直蒙在鼓里。公子狡猾奸詐,但少夫人更刻薄卑鄙,嗚嗚——,她對公子忠心耿耿,哪有變節叛主,就算有,那也是少夫人逼得啊。如酲苦著臉,當下施展輕功到賀蘭府的酒窖中偷酒,誰教她家那位喜怒莫測的少夫人說偷來的酒比較好喝。
如酲一離開,沐歆寧臉上的笑意立即散去,暗忖道,老狐狸讓師兄帶話究竟在提醒她什麼,他說不可荒廢學業,應該是要她用梅花易數重新再佔卜吉凶,那丹青,莫非是暗示她臨摹一幅賀蘭府堂屋內牆上掛著的其中一幅山水畫。
袖風一揚,滿樹的木芙蓉花紛紛墜落,沐歆寧伸手取其中一朵,細數花瓣,以此起卦,但算到最後,她心一驚,清冷的臉上復雜多變。
卦是好卦,卻不是她的。
足尖一點,身輕如燕,飛上高大的木芙蓉樹梢,再運起內力,躍上這座院落的華屋之頂,沐歆寧行走其間,如履平地。
巧妙地避過賀蘭府所有的下人、護衛,待看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端莊貴婦時,便輕輕地落在她身後。
是傅夫人。
但為何她行色慌張。
夏子鈺一恢復身份,奪回賀蘭世家的少主之位後,便把他的姨母傅夫人與傅公子接到了府中,傅夫人為人和善,又性情溫和,由她出面幫忙打理賀蘭府上上下下的瑣事,整個賀蘭府才因此井井有條。
傅夫人到賀蘭府後,常常來看沐歆寧,尤其是她第一次見到沐歆寧的真容時,就被沐歆寧絕美的容顏所驚艷,贊她宛如仙子臨世,而這幾日,婚期將近,傅夫人為籌備沐歆寧與夏子鈺的大婚,見她的次數就更多了。傅夫人待沐歆寧極好,但有時她眼中的心虛與歉意,即使再怎麼刻意掩飾,也逃不過沐歆寧的雙眼,但這些,沐歆寧皆不動聲色。
僻靜無人的小徑中,傅夫人疾步匆匆,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鬟,而這兩個丫鬟手中皆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賀蘭府幾乎佔據了半條大街,府內亭台樓閣,飛檐斗角,每一處都是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就連此處偏僻的院落,也建得氣勢磅礡。
「姨母,您快點吧,她正在鬧脾氣,又不肯吃東西,您幫我勸勸。」
怪不得這段日子經常看不到他,原來他在這里。
熟悉的聲音,使得沐歆寧愣在當場,她移步上前,看到夏子鈺神色憔悴,而那雙艷如桃瓣的眸子盡是急切與焦慮,認識他這麼久,印象中能讓這個狂傲自負的男子如此溫柔而又耐著性子的,天底下除了京師皇城中的那位不會有別人。難道——,思緒乍停,沐歆寧驚愕地盯著不遠處雍容華貴的女子,心隱隱一痛。
「我不吃,不吃,鈺,你讓我死了算了。」伴隨著瓷盤玉碗摔裂成片,女子哭得淒婉,「我在京師苦苦等著你來救我,可是你呢,卻在賀蘭府錦衣玉食,對我不管不問。當日,為了幫你能月兌險離宮,我忍辱負重回到皇上的身邊,夏子鈺,枉我拋下皇後之尊,甚至願意跟你來雍涼之地受苦,你卻這樣對我——」
「京師城破,我一直派人在找你,瑤兒,你要相信我。」俊美的男子手拿玉筷,又是哄,又是賠禮,親自喂女子用膳。
「是啊,宛瑤,鈺兒說的都是真的。乖,別鬧了,你不吃,你月復中的孩子也要吃啊。」
不自覺,沐歆寧衣袖下的素手已緊緊地握成拳,修長的指尖一寸寸地嵌入皮肉中,疼痛襲來,他果然找到明宛瑤了,卻惟獨瞞著她一個人。如酲看似是監視她,其實應該是在轉移她的視線,不讓她發現他藏在府中的明宛瑤,呵-,他是怕她傷害他的瑤兒嗎。
剛剛夏子鈺擋在明宛瑤的身前,沐歆寧未察覺,但傅夫人一提到孩子二字,她下意識地望向明宛瑤隆起的月復部,明宛瑤從京師逃離後,一路上躲躲藏藏,確實受盡了苦,半年前見她還一臉紅潤,現在卻消瘦了不少。依時間推算,明宛瑤應該有六個月左右的身孕,那時,沐歆寧為皇上診過脈,皇上龍體病弱,根本不可能讓明宛瑤懷上龍種,但宮中守衛森然,能自由出入宮門的就只有夏子鈺,那麼這孩子。
「姨母,您要替宛瑤做主啊,我懷著他的孩子,千里尋他,但他這樣對我——」
姨母,呵呵,沐歆寧冷笑,原來她們才是一家人。
夏子鈺,你可真對得起我,不愛我,卻與我夜夜纏綿,你究竟把我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