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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三公主府。
燈火通明的書房內,張玄琮有些疲乏地靠在花梨木椅上,楚王謀反,皇上被逼遷都洛陽,但洛陽卻是盧氏一族的天下,無論是人脈,還是錢財,再加之皇上重病臥床,無法上朝,故而,現在的朝廷內憂外患,而盧家更是野心不小,幾次插手干政,但可惜名不言順,只有借助他的身份,先帝親封的狀元爺,甚至還搬出了當年先帝贊譽他的八個字,‘才華橫溢、儒相遺風’,于是,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繼承了爹的官位,一朝宰輔,權掌半壁江山。
有富甲一方的盧家支持,自然少了很多阻礙,而僅僅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達成了當日與夏子鈺商定的謀劃,穩定洛陽,然後,再挾持皇上,號令天下。
「駙馬爺,公主來了。」門外小廝的聲音響起,喚回了張玄琮片刻的游離思緒,冷眸重現,淡漠而又疏離,其實,他最該感謝的人是三公主,要不是她,他哪能得到盧家的全力支持,嘴角譏諷,拿起一本奏折慢慢看了起來。
腳步聲輕盈,余光瞥去,沒有妖嬈盛裝,沒有濃妝艷抹,更沒有左擁右抱的**環繞,張玄琮有著一瞬間的詫異,這個不守婦道的女子,又想玩什麼把戲。
「玄琮,我——」夏侯婧欲言又止,一襲素淡的宮裝,穿在她身上,反而更顯得她眉目如畫,風華無雙。
「本官近日事忙,忘了跟公主請安,改日定向公主請罪。」張玄琮握著狼嚎的筆尖沾了硯台上的朱砂,在奏折上批閱,根本無視三公主的存在。
「我——」立在原地,卻抿嘴難言。
「難道這次送來的十余個面首,沒有一個合公主之意。」張玄琮嘴角的諷刺更深,「除了新科的三甲,其余的人,隨你挑。」此次開科取士,這三甲是他未來的左膀右臂,絕不能落在這恬不知恥的女子手上,成為供她玩樂的**。
但誰知,張玄琮此言一出,使得三公主臉色愈加的慘白,幾乎搖搖欲墜,難以站穩。他果然還是恨她的,一個男子,尤其是高傲至極、滿月復詩華的男子,怎麼可能會這麼快釋然,他被她羞辱過,被她欺負過,還被她下藥強要過——
「夏侯婧,不要得寸進尺,這些新來的進士本官也看過了,其中不乏生的一副好皮囊,讓他們來伺候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手上的狼嚎緊握,張玄琮面色陰沉,娶一個聲名狼藉的公主也就罷了,還整日要給她找大量供她享樂的美貌男子,這種窩囊氣,半年來悶在胸口壓得他幾乎抓狂,窒息。
這種人盡可夫的女子,他看到她,就心煩。
「還是說,公主要本官今晚前來伺候你。」
三公主一臉悲惋,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張玄琮心中狐疑,但面上依然不動聲色,這個女子,最擅長的就是偽裝,要他相信她,除非他真的瘋了。
「我——我懷孕了。」
沾著朱砂的狼毫停在半空,一滴朱砂滑落,浸透了白色宣紙,氤氳開來,張玄琮的臉上又沉了幾分,「是誰的?」好得很,給他戴綠帽子,現在連野種都懷上了。
「如果我說我懷得是你的骨肉,你信嗎?」她帶他進府,原先是因夏子鈺懇求,再加他長相不俗,便借此休了三駙馬,改嫁于他,但現在,那些新送來的面首,她已經全部原封不動的又送出了府,除了他,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或許,這也是她自食惡果,風流之名在外,又整日飲酒作樂,夜夜笙歌,別說是他,就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夏侯婧有一天,會為了一個男子放棄奢靡的生活,想一心一意地當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但這一切,似乎已經太晚了。
「公主說是,那就是吧。」他既然娶了她,哪怕她犯盡七出之條,他也不會休了她。因為,與他而言,娶誰都一樣。但為何,當她說月復中的孩子是他的那一刻,他的心竟會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喜悅,明知她在騙他,亦或是她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來折磨他。
「你——」三公主氣得全身顫抖,她堂堂皇家公主,金枝玉葉,何曾這般第三下四地求過一個男子,更何況為這個男子忍受十月懷胎之苦。她的那些出嫁的皇姐皇妹,除了貪圖享樂,想著怎麼青春永駐,到現在都還沒有為她們的各自駙馬延續血脈,她一定是瘋了,才會想著留下這個孩子,討他歡心。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公主早點回去休息,本官還有幾本奏章要看,就不送公主了。」冷冷地下逐客令,但桌上的那張宣紙卻早已被朱砂浸染,妖艷刺眼。
三公主身份尊貴,又得洛陽盧家的舅父寵愛,哪能受得了這等委屈,當下大怒道,「張玄琮,果然什麼都騙不了你,是啊,這孩子的確不是你的,但本宮偏偏要把他生下來,讓他當你們張家的子孫,奪了你們張家的家財。張玄琮,你就等著被世人取笑吧!」
女子露出本來的面目,伶牙俐齒,傲慢而又張狂。
隨後,哼的一聲,重重摔門而出。
待夏侯婧離開後,張玄琮手一用力,握在手心的狼毫被他硬生生的折斷,差一點,差一點他就信了她的滿口謊言,本性難改,這個惡婦。
桌案上的奏折分輕重緩急,若是往日,張玄琮一定會重新察閱,看看其中有沒有紕漏,或錯判,但今晚被三公主這麼一鬧,他的心情全被她破壞殆盡。皇上無法上朝,所有的大事壓在他一人身上,一旦走錯一步,就很快會被那些人借著彈劾罷黜,將他拉下相位。夏侯皇族的江山歸誰,與他何干,而且皇上還殺盡他滿門,對外卻是說相府突遭賊人洗劫,試問,天下腳下,有誰這麼大膽,敢一夜毀了權傾朝野的相府。
名利相爭,皇位更替,苦的卻是黎民百姓,他飽讀詩書多年,唯一願海晏清河,天下太平。到時,功成身退,閑雲野鶴。
一手拿起染了朱砂的宣紙,將它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之後,便起身,踏出了房門。
她應該沒事吧。
張玄琮心中苦笑,那個惡婦紅杏出牆,與人珠胎暗結還敢這麼囂張,到底是誰慣得。
「駙馬爺。」手持燈盞的兩名宮婢恭敬地站在一旁,為他引路。
「駙馬爺,這一段日子您忙于朝事,可能不曾留意,公主她已經變了好多——」
「是啊駙馬爺,現在的公主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公主與駙馬貌合神離,兩人見了面就猶如仇敵,整個公主府的人都看的著急,她們自小是服侍公主長大,如今見公主好不容易改邪歸正,自然是滿心歡喜,但駙馬也是,不問緣由,就直接定了公主的罪,傷了公主的心,唉,這兩名宮婢對望一眼,紛紛借機為三公主澄清,希望能改變駙馬爺對公主往日的看法。
夜色深沉,書房外一片靜寂,但出了書房,繞過幾個庭院,前方卻傳來琵琶鼓樂,笑聲不斷。張玄琮不悅地皺了眉,不是懷孕了嗎,竟還敢尋歡作樂。
「駙馬爺,許是今晚公主心煩,才召了他們。」兩名宮婢面上尷尬,公主也真是的,她們好話說盡,才請了駙馬前來,這下子,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
琴聲悠悠,琵琶鼓瑟,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公主,我等敬您一杯。」滿屋子的燈火璀璨,唇紅齒白的美貌男子諂媚地圍在了夏侯婧的身旁,阿諛奉承。
夏侯婧面上笑著,但看上去有些恍惚。
「公主殿下,您為何不喝啊,莫非是瞧不起我等。」新來的面首頻頻催酒,夏侯婧嫣然一笑,拿起酒杯,心中卻微惱道,這個張玄琮,軟硬不吃,還迂腐,簡直是氣死她了。好,他羞辱她,她就虐待他的孩子。
酒到唇邊,夏侯婧又遲疑了,這也是她的孩子,她好像舍不得。
「有了身孕,還喝酒,夏侯婧,你究竟想干什麼!」酒杯被奪走,來人怒火沖天,嚇得滿屋子的人紛紛正襟危坐,權掌朝綱的駙馬相爺,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酒杯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鼓樂聲停,靜謐壓抑。
「是你啊。」乍看到張玄琮,三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但很快就平復如初,她可是個小肚雞腸的女子,剛剛他怎麼對她,她還記得清清楚楚,要她再求他,絕不可能,「怎麼停了,繼續彈啊。」
「滾出去,都給本相滾出去。」脾氣溫和的儒雅相爺,一臉震怒,冷冷地道,「再不出去,本相就剁了他的手腳,挖了他的雙眼,再將他扔到河池喂魚。」
「誰都不準出去,否則本宮就誅他九族!」洛陽還是夏侯皇族的天下,她這個先帝的公主,即使再失寵,也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夏侯婧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道。
「夏侯婧,你這個惡婦。」一手抓住夏侯婧的皓腕,張玄琮氣得全身顫抖。
公主與駙馬吵架,滿屋的人驚魂未定,一個要殺人喂魚,一個要抄家滅族,他們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但以如今的形勢,皇上遲早要駕崩,而皇上一死,整個朝廷就落入駙馬爺的掌握中,這般一想,余下的人紛紛有了選擇,駙馬爺痴傻多年,一恢復神志就很快封侯拜相,如此天縱奇才,即使與那些藩王諸侯、世家望族爭一爭天下,也未必是輸。
「公主,駙馬,我等告退。」
「奴才(婢)告退。」
頃刻間,所有的人逃命似的奪門而出,跑得無影無蹤。
這幫狗奴才,平日里對她處處討好,口口聲聲說為她刀山火海、死而無憾,呵-,一有難,一個個溜得比誰都快。夏侯婧玉容盛怒,使勁地掙扎,奈何張玄琮拽著她太緊,幾乎要捏碎她的手臂似的。
「孩子是我的,本宮想生就生,惹惱了本宮,本宮明日就打掉他。」面對著張玄琮陰霾的俊臉,夏侯婧心慌意亂,甚至還有些懼怕,但嘴上依然不饒人,「張玄琮,你敢對本宮無禮,好大的膽子。」
「你們夏侯皇族都已經四分五裂了,你還擺什麼公主架子。沒有我,你的皇兄,你未來的皇佷早已死了,夏侯婧,我勸你還是不要觸犯我的底線,我對你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念在她救過他,他容忍了她圈養**,容忍了她無理取鬧,也容忍了她公主脾氣,更容忍了她對他的羞辱,可她倒好,變本加厲,他上朝,她就跑到翰林院勾引朝廷命官;他召見洛陽官紳,她就穿著花枝招展,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哪個青樓來的煙花女子。
她聲名狼藉,連他也被世人唾棄,若換做別的男子,早已休了這無恥的惡婦。握成拳的另一只手,劇烈的顫抖著,他的好脾氣,都被她磨盡了。
「你要打我?」不敢置信地瞪著張玄琮,這個男子,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克己復禮、溫良和善,無論她怎麼欺負他,羞辱他,他都沒從打過她,若是以前,他是無權無勢的罪臣之子,他容忍她的一切,她也覺得沒什麼,但現在,他是手握大權的當朝相爺,連舅父見了他也是禮讓三分,朝中百官哪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可他卻從沒想過要報復她。
「打你?我怕會髒了我的手。」他不打女人,但這個水性煙花的公主,竟能逼得他失了常態,有這麼一剎那,他真想狠狠打她一頓。世間的女子,有哪個像她這樣的,寡廉鮮恥,不守婦道,堂堂的公主之尊,非得把自己弄得如同煙花之地的女子般,人盡可夫,聲名毀盡。
「張玄琮,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呵呵——」三公主轉怒為喜,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她媚眼帶笑,俯身靠在了張玄琮的身前,張玄琮身子一僵,想推開她,又怕傷到她月復中的孩子,不管如何,孩子終是無辜的。
「下個月,是夏兄的大喜之日,我打算送一份大禮給他。」極力壓下心中的怒火,張玄琮無奈地暗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趨于平和。
「他要成親了!」夏侯婧一臉驚訝。
「是啊,也省得你整日念念不忘。」夏大哥治好了他的痴傻之癥,又暗中支持他東山再起,這份情誼,他永世不忘,張玄琮心中感慨,沐歆寧雖冷漠無心,但好歹是個品行端正的官宦小姐,夏大哥娶了她,也不枉此生,而他,這輩子怕只有與這個風流公主糾纏不清了。
夏侯婧緊緊粘著他,張玄琮想推開她,她就一臉委屈地罵他,弄得張玄琮手足無措。
「明日我會請宮中的太醫開幾副安胎藥,你這幾個月就好好待在府中,免得讓人懷疑你月復中孩子的生父,抓了你把柄,到時眾怒難犯,我也救不了你。」以前她風流之名在外,那些御史幾次彈劾卻沒有證據,現在她珠胎暗結,流言一起,他也保不住她。而且,她成親多年,年紀也不小了,這次若滑胎,以後她想生那就更難了。張玄琮細心地吩咐,心中卻悵然若失,他真是快成聖人了,居然連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也容忍了。
「怕什麼。」孩子是他的,他怎麼就不肯相信。
「凡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張玄琮扶著她坐下,公主府樹大招風,又與盧氏一族關系匪淺,在他還沒有真正掌握大權之前,不宜與人結怨。當初與夏大哥在京師下得這盤棋,太大也太凶險,只有徹底的毀滅,這天下蒼生才能再次迎來下一個的安穩盛世。
「我听你的。」除了情,他絕對是位溫柔體貼的夫君,對于她所做的那些驚世駭俗的事,他最多只是苛責她幾句,就是罵也是偶爾被她逼急了才會罵。他心懷天下,謀略無雙,平日里不理她,卻會滿足一切她想要的東西,也包括**,想到這,夏侯婧有些微惱,他若是愛她,怎麼會送她這麼多面首,可若是不愛她,他今晚何必這麼生氣,唉,應該是不愛吧,誰教在她之前,他的心里已經有人了,而且還是個死人,她夏侯婧再怎麼爭,也爭不過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