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路無話,未到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于飛。
那年改動之後,父母住的于飛,正對著明湖對岸的一處獨立的庭院。
屋內還是未變的格局,進門便是會客正廳,當中懸一先帝欽賜的「簪纓世家」匾額,燙金大字,龍飛鳳舞,點滴間,全是帝王睥睨江山的霸氣。
入目的都是諸如一整翡翠雕刻而就的西湖斷橋風景插屏、冰裂紋淺雕二喬美人箛、銅紅釉木蘭從軍四角尊這樣,在尋常的達官貴人家解釋難得見上一見的瓷玉珍品,陽光透過紫檀木嵌琉璃的窗戶潑灑進來,打在了秋毫可鑒的金磚上……頓時間,又見這潑天的豪奢。
眼見得滿目都是金玉世家的奢華,熠熠生輝,說是白玉為堂金做馬,又怎麼比得上這一世榮華?
我終是嘆了口氣。如今母親不大理事,家中全賴二姨娘照料,她必定是得了我求阿姆讓阿嘗去請安的信,想投桃報李,可是現下王家這樣烈火烹油,花團錦簇•••••••
這樣想著,出了客廳,拐過小花園,就是一般家人進膳的花廳。
一個伶俐的丫鬟挑起了薄如蟬翼的煙羅紗簾,眼如喜色,聲如鶯啼,向內恭謹報道︰「大公子,大小姐到了•••••••」
我仔細一瞧,卻見是母親屋里的大丫鬟影清,就短短兩年••••••再看看身邊的茯苓,倒真時生出一股「到鄉翻似爛柯人」之感了。
璕狸見我怔忡著不動,眼里憂色畢現,伸手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我這才回神,沖他一笑,隨即一起進屋。
此時,我仿佛還是兩年前的我,此刻,又還是家人同進晚膳。
母親見我進來,多年都是不變的溫婉淡淡的眉眼,等我行完禮,淡淡地將我虛扶起來︰「回來就好•••••••」
父親也是上前,對著我笑說︰「你母親平日不住念叨,今日你回來了,她卻又是換了一副模樣•••••••」
不知是父親在兒女面前舉止親昵,還是被提及掛念與我,母親似小女兒一般,輕輕用手撢父親的帕子,斜了一眼父親,低頭時面上已有紅雲。
他們這樣的情態,倒是我有記憶以來的頭回,我本也是含淚,當下便止住,含笑看著父母。
母親,這位當年清妍無雙的建康佳麗,此刻,像是一只生來的便是綻放在御苑里的牡丹,般雍容高雅,只是輕笑,便驚起三春之色。
「阿姊,燻奴好想你啊!」
說話間,一個身量只及我半頭的少女竄到我身前,拉著我就是淚眼婆娑。
「阿姊這不是回來了,還哭什麼鼻子?」我用絲帕一邊擦著她白皙如玉的臉頰,一邊輕聲安慰。
「人家以為你不回來了呢•••••••嗚嗚•••••••走時也不跟人家道別••••••••問哥哥,哥哥只是嚇我說,你不要我了•••••••」
我的妹妹,王荑,字鳶歌,小名燻奴,系溫氏夫人所出。
她雖說只小我五歲,但是我卻像她的半個娘親,從小就愛想小尾巴一樣粘著我。昔年的她,即使走不穩,不慎摔倒,也不哭不鬧,待我回轉摟起她心疼地詢問時,還是甜甜地叫阿姊。
此刻又是像個小兔子哭得眼楮發紅,蹭進我懷里,一把把淚就往我衣上抹,似是讓我看看她經年的委屈苦楚,活像三歲時臂如白藕,唇紅齒白的玉女圭女圭。
「燻奴不管,不管!阿姊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好不好嘛?自你不在後,哥哥也就老不在府上了,殿下就獨自一人搬到雪海,沒人和燻奴一起玩了……」
我的心驀自一跳,那人搬到雪海去了?
他一個人,豈不是更冷清了?本就出塵的人。我當時狠心舍下他,他應是恨我入骨,如今怕是真想將飛仙而去,從此再也不顧念于我了吧?
璕狸見我低頭不語,只是笑著捏了捏她小巧精致的玄膽鼻,無奈道︰「好好好,哥哥自此後就不走了,留在家中,給我家燻奴曬茶葉。」
我听他頓言,悄悄嘆了口氣,知道木已成舟,傷春悲秋也是徒自空惹罷了,不如惜取眼前••••••••
抬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燻奴,她本就長得與溫夫人不相類,這幾年張開了,倒更像父親了。
從我懷里鑽出小小腦袋,撲閃這蝶翼一般的青睫,疑惑不解,問道︰「哥哥,直到什麼?」
我笑著斜睨著璕狸,他怎麼就喜歡欺負妹妹呢?燻奴才這麼小,知道什麼吃茶相看,成婚生子吶?
大人們皆是笑開了,她也噸數明白,這說的是吃茶的禮節,也羞紅了臉,直嚷著哥哥討厭,便埋首往溫夫人懷里,不敢抬頭,一邊悶悶地叫著父親做主。
一家人其樂融融,父親見時候不早,便開口,大家依次入席。
阿嘗還小,尋常都是不入席,由乳母在旁邊的小食幾上喂的。
難得見他今天也列席了,我兩年未見他,孩子總是長得快的,現下一看,又是虎頭虎腦的,滴溜溜的眼直看著我。心內不由得歡喜,便抱他到腿上,親自喂他。不想,才到半席,就已經是累倒。
不覺感嘆,這帶大一個孩子啊——真是比猜測先生的心思還難呢!
作者有話說︰多收藏,多留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