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霜
「小姐,老爺召您過小隱閣……」
清晨醒來,窗外靜然,眼眸清過,恍然間又是微雨。
薄霧疏微,雨簾未開,淡漠的瑩白,映著這月整個府上的賬冊,籠得庭前的翠竹都是一片靜默。
那日晚間,趁著全家進膳,衛姨娘就當著父母的面把國公府的賬冊還有府庫鑰匙交于我,只是說府上事物太雜,自己才疏學淺,十分吃力。父親也是說,是到年紀讓我掌家了。
這樣,我就繼我十一歲與祖母理家之後,再次經營起這個龐大世家的進進出出。
「哦?可知是為何事?」
「奴才不知……」
這大清早的,父親難道邀我一同賞雨麼?淡淡轉身,卻見來人是父親書房里的小斯王和,躬身低首。
「只是老爺早起時看了剛送來的簽卷,便讓小的辰時末來請。」
「又是一陣好雨。」
我方才走到廊下,就見父親以青布閑閑地將發束起,一身青灰博帶寬袖,腳著木屐,斜斜地倚坐在廊下,也不回頭,手捻黑子,淡漠得如徐步與縱橫交通的阡陌間的隱士。
「父親怎知是好雨?」我信不走上前去,輕身跪坐在繡白蘭的錦墊上。
「啪」的一聲,又是一枚黑子落下,眼見著舉手之間,犄角上的白字已經沒有了活路。正處頹勢的黑子瞬時便奪得了半壁江山,倒有些與白字一陣高下的意味。
黑白子交錯相落,不見烽煙,但在縱橫之間,分明是金戈鐵馬,狼煙四起。或是黑子負隅頑抗,或是白子背水一戰,此時爭奪的是西北一角,但下一刻又在中府之地響起了號角。
我便是如此,一心看著父親手起子落,看著黑白二子焦灼廝殺,一如兒時,靜靜地坐在父親膝上卡落花的女孩。
父親不說,我,也不問。
「哎,終是兩敗俱傷啊……」
看棋盤之上,黑子雖是有一目的優勢,可是仍算不得贏。
「刀兵一起,豈有不傷之理?……」
正在撿棋子的手頓了頓,父親抬眼,神色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終是沒有做聲,復又低頭,閑閑地將剩余在棋盤上的棋子歸盤。
「我家的小阿茀,終是長大了啊……」
廊下響起一陣木屐敲擊柱廊的清脆之聲,父親腰間的玉佩也叮當作響,他直起身來,走到簾下,望著小池中的殘粉,終是換來一聲喟嘆。
似乎是衰敗的蓮花間吹來的清風,揚起了廊下細細的紗簾,讓父親置身于一陣朦朧的微波,我至此,看不清……
可是分明,清風吹皺了父親額間眼角,鬢上,又讓流年畫上了些許微霜,他回首過來時,仿若是昔年抱我在懷中的慈愛卻又是蒙著迷離,廣袖帶起了風,似乎本就出塵的父親也要羽化而去。
我的父親,拋卻錦瑟,屏退韶華,于宦海幾番沉浮,躲過多少明槍暗箭,看盡多少世事滄桑,忍過多少徹骨冰寒,朝堂傾軋,風雲詭秘,一切的一切,終究帶走了據說是生于花間的男子,便留下眼前,眉目間落遍繁華,沉穩盡顯的不惑之人。
數十年,眼前的人,我的父親,王氏的支柱,用自己撐起了百年瑯琊的神話……
我已是想象不出,當年文明海內的瑯琊王氏的公子,是怎樣的豐神俊朗,玉樹臨花,只憶起了小時候偷入母親書房時,看到的用簪花小楷寫的一句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我還是不能像父親口中的長成之人,念及這般情景,眼里不由得酸澀,晦聲低喊出來︰「爹爹……」
「哎,你這傻丫頭,當真是不經夸的緊啊……」
說話間,他寬袍一振,又跪坐下來,分明是責備的話,可是言語間卻滿是嬌寵。
「如此愛哭,可有哪家公子敢將你娶回家去?」他捧起手邊的甜白官窯素盞,遞到我眼前,又笑道,「莫要讓老夫養你一輩子!」
從何時起,他的自稱已從年少時的小生變為老夫?……父親,卻已不再是當年能一把將我取自頭頂看燈的人了。我的父親呵……
「爹爹……你!」
我此時毫無大家女子的風儀,活月兌月兌的就是一個平常人家承歡與父母膝下的嬌憨女兒,怨懟地地瞪著他,騰的一聲,站起身來,黛眉擰緊,縴腳輕跺。
可是,我如何怨怪一個用心于子女的婚事,希望他們半世無憂的父親呢?小時候,他幾乎是寵得我要了天上的星星。
饒是如此,是白瓷般的臉頰還是經不住,讓些微輕薄的紅雲在不經意間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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