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莞歌 第四十七章 兄長

作者 ︰ 耳東拾玖

第三更到

兄長

午時一過,這樣的深宅大院越發顯得空曠寂寥。水亭之上,我手捧魚食,輕輕撒上。惹得池中波紋連連。

「可有消息?」

「回主子,確如衍夫人所言。」眼前的黑衣男子,利落卻又悄無聲息地單腿跪下,「南州豪雨不斷,豪強隱匿田畝不報,漕運也受阻滯,米糧藥材等一應物資皆是不得進入。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民夫逃逸。」

「屬下暗中查訪,民夫多是說恐聖上賜予治水不力之罪。」

「今早米市的米價已是翻了三翻,仍是供不應求,已有御史想參奏王子尚治水不力,請求嚴懲一應人等。」

我手上放著魚食未停,只是淡淡吩咐道︰「知道了,你密切監視,如再有消息,即刻來報。」

「是,主子。」

「退下吧。」

父親給我的暗衛,這是第二次派上用場。默默收回手,腦海中回想著那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清潤男子。

我們小時候,總是喊他哥哥的男子。

一襲粗布長衫,可是笑容卻永遠溫潤的男子。

青睫長長,愁緒淡淡的,似櫻花般,泛著光華的男子。

自小遭逢那樣的變故,眼中的光卻仍是熠熠,笑著看天的男子。

哥哥,自小就是王家的子弟中的翹楚,那年父親策論時,兄弟幾個,人人都是一起飛揚,都說自己要如何封侯拜相,如何指點江山,浚哥哥說直言做專管祭祀的小相,那樣便也傳承了家學,深哥哥說大漠洪荒,總有一日要讓他仗劍御馬……

但還是只有那個眉目間總是閃著哀憫的少年,輕聲而堅定地宣布自己只是在春服既成之時,「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那好似清朗的少年做的的一個清朗的夢,他總是覽遍鄉間最淳樸的春綠夏黃,用他改進的播植技藝收成而來的飽滿稻穗,點綴著他溫爾的笑,也曾經只身一人離家數年,只為了觀遍國內的各個水利監,然後是他心中的百姓,都能春種秋收,衣食無憂。

他就是這樣,在面堂之上,錦衣之間,在人們都贊頌著羽衣斐斐,雨助舞興之時,會看著瓢潑的大雨,露出憂色的男子。

他的眼中,眸光所及,是天下的被浸透在雨中的百姓,他的心中,滿載著的,是他積十年之力方才見成的禹貢之策啊!而現今呢,就只能安撫受災的百姓,而後發願大水不治,絲帛不履。

這于世家子弟,最看重的就是區別士庶的鞋服絲履,車駕僕從,折了身份的事,也許一生都為人詬病,可是于他來說,「大水不治,絲帛不履」,這最能親民的舉動,卻是最傷痛的情形了。

我只願,他若是生在前朝,也許滿天下也會傳遍他仁德的軼事,清減長樂,雲淡風輕一般,便就是一生……

何苦現在,有力而不能為?

這樣高唱風流的是時代,誰又能讀得懂他滿心的寂寥?

已是這樣急切的形式了。此時他又倒下……

前些天家人來報說嬸娘自那日起也病倒了,請了大夫,診出是常日幽閉,郁結于心而不能抒,導致五脈阻滯,精氣不活,而近日又急火工于心肺,恐有不好。

我到那里是時,嬸娘還強撐著起來迎我,可是濃重的脂粉下,掩住的是比那日更加憔悴的容顏。細看之下,眼眶早已烏黑,形體消瘦。

我不忍,相勸道︰「如今衍哥哥不在家,嬸嬸且放寬心相待,好好保養,若是哥哥回來見嬸娘憔悴如斯,該又要自責了。」

我想世上說的母子,大概就是出母子連心之外的神志相同了,她一笑,便令我想起了衍哥哥熠熠向陽的眼︰「好孩子,嬸娘曉得。會等他回來的……知識幾年不見,你這孩子,也出落得這般標志了……」

我微赧,低頭稱謝,她笑著扶起我,手中一片冰涼。

「知識你今年就要及笄了,竟不知要送什麼好了?」

「嬸娘無須送禮,只是到我的及笄禮上做贊者,阿茀就高興。」

「不成不成,贊者是一回事,可是這禮還是要送的。」說著略為沉吟,便吩咐道︰「玳瑁,到我屋里把那檀香木盒子拿來。」

玳瑁是嬸娘的隨嫁丫環,這麼多年風雨,皆是相輔相持而來。她見嬸娘這般說,輕看了我一眼,一絲猶疑閃過,而後稱諾退下,片刻後奉上一個半尺長的暗紫木盒。

「好孩子,嬸娘也沒什麼好送你的了,」她這麼說著,將東西往我面前清推了一下,接著到,「這便是嬸娘眼下最看重的東西了……」

我听著疑惑,可是還是感動,推辭道︰「既是如此貴重,阿茀就斷不能收了。」

「不,孩子,收下,這禮,如今就是有你能收了……」

末了,只听嬸娘吶道︰「或是我歿了,或是我讓你,輕易,不要打開著盒子……」

我順著她越發枯瘦的手向上看去,是一片濃重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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