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
「幾時回來的?」
就是這樣,當一人蓄滿全力,狠狠往下一砸,卻發現面前的是一團棉花……她說得越發興起,我越是不接腔。
我看她的口舌也費得差不多,放下手中的蓮,卻不回頭。
「烏雲腳力好,我今早就到了。」
她百無聊賴,爛語氣也變得懶懶的了,閑閑地便躺了下來,惹得蘭舟輕晃,連帶著又是數圈漣漪。
我回頭看著她輕眯著眼,兩只手交疊地在枕在腦後,表情愜意的緊。
「你把北邊的事情交給誰了?」
「我不過是在那里騙吃騙喝的,回來就回來,還用把事情交給誰?」
「那些無知婦孺的話,也還是能信的?」我偏過頭來,眼楮像是虛掩住一室亮光的門縫,透著星子般的色彩,「要是人家傳出你從此不嫁人了,我也信?」
她的話,就像璕狸的一樣,可信,但是不可全信。
當年姑父把晉封軍爵的事情擱置了下來,她即使是沒有官品,但是現在手下還有五千嫡系,姑父的軍務,大半是她在處置的。現在的北方軍中,那個軍士提到她不是一臉的敬色呢?
這樣她怎麼回事說回就回的人呢?
再說,若是說她從此不嫁人了,我也是確然不信的……
「人家即是說得,為何你就不能信得?」
「可是百姓之家,現在可是頓頓喝粥呢……」她伸手激起一陣水花在蓮葉上。
水珠就這樣骨碌碌地,似珍珠般,煞是好看。
「果然是,三兩句話就把馬腳給露出來了。」
「你這現世張良,可有治國良策?」
「我騎馬,听曲斗嘴還行,治國嘛,我倒是甘拜下風了……」
還是這樣打太極,不顧她在嘴皮子上認輸,但是少見了。
「听聞子尚到那以後就不問治水了?」
「嗯……」
我逗弄花瓣的手頓了頓,只含糊地硬了一聲,便抬頭望天。
他是隱士,隱士自是有隱士的脾性。
官士之間,古來尚無太大分別,可是我朝之始,便已涇渭分明。
官,守之以法,刑之以法,士,異之于道,尚之于道。
帝王,也總是格外寬容士人的疏況。
前朝大家謝睦,時任揚州太守,五斗米教反叛時,他暖枕高臥,言于左右,說是大道于天,又由于天,豈是人為?兵臨城下時,洞開城門,引得揚州一日陷三郡。可平叛後,世祖卻不加罪,只說謝玄子發于自然,何罪之有?
「他們也按兵不動了?」
「你不是全都心中有數,還問我作甚?」
我回過頭去,反問于她。
「就是心中有數,才開口問你。」
「听聞近來京中的庶人之家糧食已經吃緊了,米價飛漲了三倍不止,還有米行在屯米?」
「傳言說,南地的一大批難民無人安置,皆是向京中涌來,今早戶部上奏建議是要封死南邊的進京的官道,以防時疫擴散,穩定民心,平抑米價。」
她扔掉手中的蓮花,拍了拍手朝我笑道︰
「就知道是橫塘的蓮花香了……可是,再香的花,秋風一吹,又是要等下一年了……」
這樣風雲詭異的話,竟被她這樣三言兩語,以幾乎是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得滴水不露。
「再香的花,也是要開了才香啊……」我笑望著她,以少年時的閨中私語一樣的口氣說道,「可是開花,卻不是那樣容易的一件事啊!」
「哦?願聞其詳。」
「你看這湖中,有多少這樣想的花呢?卻為何偏生的,要開出那些開出的花?」
扎根在這看似與世無爭的一方土地,可是平靜無波也只是人們的美好臆想罷了。
那樣的繁盛的蓮池,背後會是怎樣看不見硝煙的爭奪,那些開得鮮妍的紅粉們,又是使盡了怎樣的解數,才能換得一夕的光華?
便如王氏一般,天下間,其實最不缺的就是世家了。
且不說與王氏比肩的陳郡謝氏,在之下又有蓴葭的家族,長陵顧氏、荊州庾氏、太原溫氏、清河崔氏、河東衛氏,江南的諸大姓︰周氏,賀氏、孫氏……
為何就只有王氏與謝氏成為了華族之首,並且門第延綿數百年,依舊尊崇?難道這只是兩家歷代都與皇室聯姻換來的榮耀?
不過是世世代代,在世家之間進退罷了。可就是進退,也要講究得法啊!
「再者,就算開了,也還要想著怎麼躲過你的手不是?」
花再艷,可卻也是輸在了艷字上。只要人的手輕輕一掐,那麼,在此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風中塵埃罷了。
我轉過頭去,目光直視著他,堅定著自己,還有王氏︰
「現下即是開了,可不就是要匿了香,掩了色,想要摘花的手?」
我看見她挑著眉,豐盈的雙頰泛著紈褲公子一般的笑意,在我的心中慢慢地花開漣漪。
「你總是有你的理由的……」她低垂下了眼瞼,蓋住了眸間的光華,而後話鋒一轉,「你要他去南邊做隱士,然後做到陰曹地府里去麼?」
我的手一頓,瞬時一陣冰涼。
「因為他也是姓王,就是派璕狸去,也還是一樣的!」
「再說,這件事又不是沒有轉機!」
我的聲音,此時此刻,染上了莫名地尖刻,低沉但卻夾雜著心中波瀾起伏的語音,就這般,圈圈層層,盤旋在無際的荷田。
蕩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沒來由的一聲悶雷。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