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聞
秦淮的絳雪館,本不是什麼入流的去處。
听聞那只是臨水的幾件小舍,青瓦白牆,稍一不留神仔細看,卻會以為的普通的民居。
絳雪館本不叫這名字的,只是八百里長河,每天都會迎來送往,冶游的公子們多半不會理會無關風月的事情。有人來了,有人走了,都只是見了面笑,不見的時候,見再也管不得他人是哭是笑的地方,有情之人不會在這上面留情,無情之人,亦是無情可留,這樣,一處屋舍,就不會被會執著地記住名字。
只是不知道在何時,這名號如迅速長起的藤蔓一般,延伸至每個巨賈商家,紈褲子弟的談笑中。
也許是在某個草長鶯飛,或是漫天飛雪的時光中,隨著燻風而來,抑或是隨著飛雪而到,秦淮的伎人中,便赫然出現了一個喚作鳳凰衣的女子。
也不知道絳雪館里的人,是老了,走了,還是死了,總之,那里就只有鳳凰衣一位姑娘。
听聞那里的前廳和客室,都是極盡奢華的。而她真正的宿處,卻只是那三兩間屋舍。曾有人問她,那樣的簡陋去處,是配不上她的,為何還要執意住下。
她當下便辭了那人,之後再也不許踏入那里半步。
後來近身的人問緣由,她只是冷笑著說,有什麼配不配得上的,他不過看我就是一個婊/子罷了。
在人們的傳聞中,她就是喜怒無常的,上一刻還言笑晏晏,可是指不定過後就是言辭冷冽了。
可是這也不妨礙她的絳雪館中,每日都是高朋滿座,風流名士,紈褲子弟,高官顯貴,形形色色的人,充斥著秦淮的紙醉金迷。
人人都津津樂道于那里的天方美酒,大食樂師,東方海珍,北地野饈,以糖刷鍋,以蠟煮食,琥珀瓖著地面的紋案,衣擺搖過,便是步步生蓮,夜明珠掛滿了椒房四壁,黃昏入夜,就是比白晝更亮的時辰。
听聞鳳凰衣每隔一個時辰換一套衣裳,孔雀裘,紫雁麾,白狐襖,蜀錦雲錦八蠶絲,坎子褙子大廣袖。
樣樣都是千金難求的東西,可是她要是換了下來,就是決計要燒掉的。
先前絳雪館的後門,會聚集一大群人,有公子家的,要尋一件她的衣服,以為相思,但是更多的,則是要滅了火,把那些沒燒成的衣物倒賣。
據說即使是燒了大半,她有一件狐裘也買到了百金。
後來她知道了,只是冷冷一笑,便吩咐嚇人,在要焚燒的衣物上加了一點東西,結果是那些踫到衣物的人,全神都長滿了疹子,叫苦不迭,自此兩次三次,皆是如此,甚至一次比一次下的毒更重,後來就無人感到那里去了,甚至是寧肯走遠路,也是要繞道走。只是她的事物,就是他人踫不得的。
听說她的才華,是極高的。
一個時辰之內,就是三十四首詩,長短皆有,雅俗共賞,一時間街頭巷尾,吟詠之人比比皆是,至今還有人在傳唱其中的名句。就是我自小就從不服軟的哥哥,與她對談後,也是自嘆弗如。
那次她出游,在富春江畔偶遇自天竺東渡而來,皇帝拜為上師的智摩詰大師。
那一場論戰,甚至驚動了父親。
據說那天就只江畔圍觀的人就答道數百人,還有在船上的,對岸的,或是山腳的,扎根針也是極難。就是他們已走,聞訊趕往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之後她就有了另一個名字︰「般若」。
佛經里的無上智慧。
即使是這樣,可是人們確實不敢肯定,她到底是心慈面善,還是毒如蛇蠍。
她可以為失落街頭的孤兒們捐物捐銀,辦起善堂,在南邊干旱之時,發下誓願,抄寫《金剛經》萬遍,可是就在坊間盛傳她是度救眾生的在世菩薩時,她卻因為丫鬟上錯了茶,令人挖眼割舌,而後將人活活沉了江……
才高的女子,尤其是風塵中有些才氣的女子,總是敏感而又多疑的。總是用極為驕傲的臉孔,維護著本就脆弱的自尊。
心比天高,但是卻對身為下賤無可奈何。
不但看錢,且還看人。
流俗的不看,無才的不接,總之,是想盡一切辦法,標榜著自己的清高孤艷,生怕他人看輕了去。
只是唯獨那位鳳凰衣,只要有錢,只要是入得她的眼的,通通皆是她的座上賓。
在人前,她也不忌諱婊/子,賤/人這樣一類話,甚至有時還以此自稱。
她說,即是入了這行當,還藏著掖著作甚,指望著立貞節牌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