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竹這幾天已經形成習慣,在大隊做完自己應該做的事,一會也不願在那兒多呆,尤其是大隊長午達子在場,形成了條件反射。
一想起青山說過他的,過去變賣家產,泡*那段惡心人的歷史,立刻想離他遠些。從心里發嘔……
每日吃完晚飯盼著司馬青山快些到來,听他繼續講清辛莊解放前後片斷,爸爸要的是民心,我要的是故事。
司馬青山沒有大是從來不遲到的,今天剛剛坐下,爸爸迫不及待的說︰「青山,今天別從復,接著昨天那段繼續吧。」
司馬青山看看史青竹,相對一笑說︰「姐,您沒拿筆呢,我可要開說了啊。一連十來天的陰雨天,人們的情緒有些煩躁,每天早晨,都習慣地,扒在窗台上向外張望,剛剛蒙蒙亮的天,像一口灰色大鐵鍋一樣的低層雲,扣在院子上空。那幅畫面很恐怖。
西南風吹著細細雨點,飄落在窗子玻璃上,集成一串串水滴往下慢悠悠的淌著,像老天爺在哭泣、在流淚。這些生存能力極強的莊稼漢子,在那段日子里,也常常淹沒在嘆息聲中,他們極度困惑。
半個多月的連陰天,終于有一天露出太陽。自從地方官在人間消失後,鄉親們意識到國家要發生一次大變革。
一周前,幾名先遣部隊從各屯兩頭開始向中心做調查後,有一半鄉親見過這股部隊的影子,所以有一半人心里落地。
在一九四七年九月中旬的一天早晨,在清辛莊西頭土路上走過來一隊人馬。大部分人家在吃早飯,青年人听見號聲紛紛跑出去看熱鬧。我也想出去,被媽媽拽著不撒手,大概是怕跑丟吧。
听他們回來的講,隊伍很長看不到尾部,說是有兩千來人。領頭的是個小官,他手里拿著小本子上記的是房子。這是先頭部隊來時記下的標志,每號住多少士兵,營連部設在幾號院,小本上都標的明明白白。西頭德金伯父家大院是指揮部,東頭的王家大院,就是上階段全民食堂那院,是後勤醫院,部隊剛剛在各家各戶安頓好,已是日上三桿,我家東西屋住三十人。趁人多媽媽不注意時我隨大人跑出去,這是清辛莊從沒有過的熱鬧。
王家大院人出出進進,不時有後續送來擔架。抬著申吟的士兵,拄著拐仗的輕傷員在窗前曬太陽。有幾名女兵在打水洗涮,其中有位四十多歲老兵,那些女娃叫她首長。她愛和小孩招手,當走她面前時,她會蹲下來親親你。見她說著,笑著,不知道她想起什麼,她邊笑邊流淚,每次見到這位老軍人,她總是這樣。
我又跑到德金伯父家大院想看看熱鬧,門口有兩名戰士手里端著槍,誰也沒法進去,房子主人已被清出這座院子。院子里架線士兵在忙著,和屯子里幾家大院都架通膠皮繩線。
我家四鋪炕住的是,剛從太平川戰場俘虜駐地方武裝人員,還沒有正式收編。每天都要由第四野的一名李教官給他訓話,上午一小時,下午一小時,這伙人對解放軍軍紀不適應。他們在太平川時散慢慣了,他們自己稱自己是假八路。
這些人之間經常口角,有時還大打出手,相當不守規矩。咱老百姓叫他降大桿子。清辛莊駐軍中就我家駐這樣一伙人,所以我家把炕給他們騰了出來,一家七口擠在廚房地鋪里。
已是中秋時節,早晚有些涼意,門總是開著,這些人常出出進進。第二天隊伍中一首長和爸爸致謙說︰「真是對不起老鄉,這些人暫時還不是解放軍,咱不能拿軍紀約束他們,所以只好我們自己委屈些,希望老鄉能諒解。」
爸爸只是點頭不回答,事後我問爸爸怎麼不說話,爸爸告訴我說︰「傻小子,他們手里有家伙,說話不對時,他還不得用上它。」那時不理解爸爸的用意,大概是他們大人經歷了太多……
軍隊駐進來第三天上午,清辛莊村東屯年輕人就活躍起來,三十多人組成秧歌隊到清辛莊這邊來慰問解放軍,他們不進院,在大街上扭、跳、唱一直到中午才散去。午飯後,咱老百姓中出來一人,就是現在喬隊長的大哥喬喜春,在大街上敲著鑼喊著︰「鄉親們,到屯中間王家場院開會。每戶至少去一個。」
那時這一帶農村還沒有任何組織,召開會議這是頭一回,都感到好奇,一個屯能走動的人,幾乎都來到這個可容納幾千人的大場院。
人都到差不多時,一名能說會道軍人,站在牆頭上進行長達一小時的講演,精彩的語言,浸人心肺的話語,讓這些飽經風霜的莊家漢子,笑容中淚從下頜間滴在腳下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