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大早，剛從海南回來的李主任就出現在了辦公室，春風得意，稀少的頭發梳的溜溜光。
「李主任，您回來了啊，辛苦了。」剛到門口時，貝多芬已經迎了上去。
「哪里，都是干革命工作的。」李主任的官腔讓葉楓心里直泛嘔。具有中國國粹之說的拍馬屁有時候就像是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游戲，彼此雙方都樂在其中，唯獨就是可憐了听到這些的旁人。
「小葉啊……」李主任走到葉楓旁邊，拉長了聲調，官腔十足的說︰「這個嘛，我听說你帶了很多海產品回來分給大家，小小年紀有這份心懂得人情世故。小姑娘真的是前途無量啊。只是啊……在大院里，做這些事情，凡是都要有個度，過了就不好了。明白了麼？」
葉楓還沒有搭腔，貝多芬已經替葉楓回答了︰「李主任就是懂得分寸啊。小葉，可得像李主任多學習學習來著。李主任，你可別提，那箱子魷魚片了，將近100公斤，小葉可真舍得本錢了。」
葉楓听著，頭點的啄木鳥一樣，心里卻泛著嘀咕。中國的文字真的是博大精深，而官話更是把這種優勢發揮到淋灕盡致。李主任的一席話真是寓意深刻，明明是表揚葉楓，實際是狠狠的抽了葉楓一耳光，所謂的那個前途無量，在李主任的眼里應該修改成錢途無量才對。
李主任從手里的公文包里，把工程的概算書遞給了葉楓︰「大連的這個工程概算小葉是盡心做了，做的不錯，大家嘛多像葉楓學習學習。」李主任的一句話，貝多芬，站在李主任身後，沖著葉楓頭一昂，轉身回了自己的桌子。楊伯對著電腦，根本沒有回頭，紅綠色的字體屏幕顯示著最新的股市行情，一聲輕哼從他嘴里不經意的溜出來。小吳帶著耳麥，整個人已經神游。
葉楓接過概算書，發覺上面被紅色的彩筆圈了幾個圈，李主任接著說︰「概算建設方的是肯定，但是也是指出來你的經驗不足，沒清楚市場情況，設備材料費用取值太低了。所有材料費用和取值，都在原有費用上調15%才行。做好了，明天給我，好好干！」葉楓一听就明白了，經驗不足和取費太低不是因果關系，而是條件關系。並非是葉楓的經驗不足導致的取費太低，而是取費太低了，需要葉楓的經驗不足。在大院里或者可以說全中國，潛規則早已經形成一條無法逾越的洪流，要想逆水行舟又談何容易？何況是葉楓，一個什麼也算不上只知道按要求做工作的傻女人。
所有的費用全部上調，說的簡單做起來非常的困難。要把所有的資金都調整平衡，就像做假賬一樣困難。有時候，如實做資料不難，難的是要作假，而且假來誰也發現不了。據說這類人才是國家的精英，葉楓沒那個本事，只好加班。「子浩，我晚上要加下班了。」中午快下班時，葉楓打了電話給子浩。
「你啊，就這麼老實，誰不知道，進了這個院，只要不犯錯，哪個能趕你走的？什麼事情，就是一個‘推’字，不懂就學啊，你們辦公室那幾個不都是這方面的人才，你們一起工作幾年了，你怎麼就連一點皮毛都沒有學會？再說了，你做再多別人也不會多給你一分錢。分紅高粱的時候，你還指望別人會說你多勞多得？」子浩說。
「哦。」葉楓一貫在子浩面前的腔調，無論子浩說了什麼，她都是一副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般誠懇的態度。
「你就知道哦，說好多次都長記性，算了。」子浩說︰「今天晚上，咱媽過生，媽最在意她的生日了，說什麼得也得回去。對了，媽的禮物你買了沒？」
「跟小蕾約了，中午去買。」葉楓趕緊回答。
「嗯，禮物你看著吧，買了後再跟媽媽聯系下，告訴她我們下午下班就回去。」說完子浩就打算掛電話。
「那加班的事情？」葉楓問。
「回來再說，啥事有媽的事情重要。」子浩回答。
中午時候，小蕾站在大院門口，足足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看到葉楓拿著一本資料一邊看一邊走了出來。
「你讓我怎麼說你呢?」小蕾伸出手拍了拍葉楓的肩膀。
「咋啦？」葉楓抬頭看到是小蕾，終于從她思考的一堆數據中鑽了出來︰「等我很久了吧？有個工程明天要交概算書，晚上婆婆又生日，只能趕下時間了。」
「你家大爺的媽媽生日，你讓他去買禮物啊？我說怎麼太陽西邊出來，你約我逛街了。你給你婆婆買東西才勤快了，十次跟你逛街九次是給你婆婆買東西。」小蕾說︰「你是嫁給他家，還是賣給他家了？你啊。算了，說了也白說，浪費我的口水。」
「你啊，就這張嘴厲害，以後看誰敢把你娶進門了。」葉楓笑了笑，拉著小蕾︰「走吧，抓緊時間，買了就回來，我還得趕報告呢。」所有知道葉楓的人都說葉楓很能干，也許這個形容詞在當今的社會是個貶義詞，能者多勞也。都說婆媳關系不好處，葉楓的婆婆是大院里出了名的纏人精。當很多人私下贊美葉楓，說葉楓能把這樣的婆婆搞定的人情商不知道有多高時，只有小蕾清楚，葉楓是怎樣過來的。在這個以葉楓婆婆為中心的家庭里，葉楓的位置是同心圓的最外圈，金字塔的最底層。小蕾常常這麼評價葉楓，從來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工作家庭兩頭顧，像個變形金剛，她愛的人，包括她愛的人的媽，會被她捧到天上去。因為在天上，所以被她愛的人從來就只看到她鋼鐵的外殼，看不到她玻璃的心了。
婆婆的家在距離葉楓家三十多公里外的一個旅游名勝地，退了休搬家過去的，風景宜人的地買了個房。婆婆有著一切女人該有的「優點」，一本「賬」算的頭頭是道。而在婆婆面前，葉楓就像個低智商的單細胞生物，在子浩心里，佔有絕對地位的她每一次的要求都純粹在享受葉楓「貓捉老鼠游戲」的樂趣。可憐的葉楓，一只老鼠從來就沒有像電視中的《貓和老鼠》中的老鼠一樣輝煌過一次。
回家的車上，子浩開著車問︰「你給咱媽買的什麼？」
「一個按摩器，丟後備箱在。」葉楓迷糊的回答，腦袋里還在思考，怎麼才能在合理範圍內調增設備材料價格。
「媽還不知道喜歡不，你咋不買化妝品。」
「那上個月重陽時候，買的化妝品。」葉楓回答。
「那買腦白金啊，听說她最近睡的不好。」子浩說。
「那個國慶剛買過了，估計她還沒喝完呢。」葉楓終于可以不再思考工程的概算了，因為她已經無法思考了。被子浩這麼一提，她才發覺，原來一年中有這麼多屬于婆婆的節日，而這也讓她突然記起了還有一個星期即將是自己的生日，不知道是不是又跟往年一樣，只有自己的母親會在那一天記得自己的生日，打來電話問候。每年的若干個節日中，葉楓常常在想哪一個才會是她的節日？她想要的其實不多，只要有人跟她說聲，生日快樂，僅此而已。
這個世界，很多人的優點是會安慰別人，而葉楓最大的優點卻是會安慰自己。每每想到這里，她總會對自己說，人的總是無限的，幸福等于快樂除以，越大就越不會幸福。當哪一天有人對她說生日快樂時，她一定會開始期望有生日禮物了。所以頃刻間，葉楓已經樂滋滋的看著子浩，想著應該好好珍惜眼前了。
「據說」因為婆婆身體不好，「據說」因為公公的手藝不錯，所以家里一桌的佳肴都是公公張諾的。
「媽，生日快樂。」葉楓遞過了禮物。
婆婆接過禮物，立馬就拆開了︰「按摩器？這啥牌子的，怎麼沒听說過？買個禮物也不知道買點名牌。」
「媽，這個功能比較多，您看二十多種功能呢。保修承諾了一年，我瞧著挺劃算的，就買了這個。」葉楓趕忙的回答。
婆婆沒再說話，拎著按摩器進了里屋。當公公招呼著大家吃飯的時候，婆婆才出來。飯桌上，葉楓敬了婆婆幾杯子的飲料，婆婆才終于開了口，一張口︰「你們啊，現在是賺了錢了。可能以為我老太婆磨人了，你們就沒理解我的心。我穿的好，用的好，是證明兒女孝順，是讓你們有面子…….」
婆婆的一席話，跟單位的李主任一種的味道。而葉楓的態度，跟面對李主任時，一樣的姿態，低著頭，數著米飯，食不知味。只有一點，葉楓明白了，自己的自作主張，這次的馬屁拍到了婆婆的後腿了。
因為子浩的堅持，一直陪著婆婆到夜里的十點。葉楓「點頭哈腰」差不多把好話都說盡了，「皇太後」是得罪不起的，回家的路上，雖然子浩什麼也沒說，開著車。葉楓知道，子浩在生氣，以子浩的脾氣，這一氣，葉楓至少要面對子浩一星期的「僵尸臉」。
「子浩在這里停下，我打的去下單位。有點工作，必須今晚做完。」葉楓說。
「嗯。」
子浩停了車，葉楓開門下了車。望著漸漸遠去的奔奔，車燈越來越模糊，形成了兩圈的紅色光暈。大小，母親就告訴葉楓做人的道理，要為別人著想，這多年來，葉楓一直堅持著母親的教導。此時的葉楓心里卻有一絲絲的難受，雖然為子浩著想的說自己打的去公司加班，但在心里卻希望，子浩能夠送她去公司，或者說一些安慰的話。這樣的話對于自己的付出，會補償一點什麼，自己就不會那麼難受。
眨眼間，葉楓告訴自己︰「我自私了。也是愛就應該無私的付出，不求回報。」
又忙碌了一天，一大疊的文件，孫俊挨著仔細看完了。下午的六點，孫俊揉了揉疲倦的眼楮，利用工作的閑暇，他把楊秘書叫了進來。
「我前幾天不是讓你快遞的魷魚片，你快遞了多少？」孫俊問。
「您的要求是大連市面上所有的魷魚絲烤魚的牌子一樣買點。市場部調查了魷魚片一共有27大類，38小類，按分包裝重量不同，分別買了1598袋，累計公斤，烤魚……」看著楊秘書翻著記錄冊滔滔不絕的念著資料，孫俊看著他這負責的秘書不知道該哭還是笑。想到這里，孫俊心里突然有一絲甜，甜後，突然覺得很彷徨，這種感覺甚是的輕松。送東西而已，從房子到車子，從衣服到金銀首飾，孫俊收入的一部分早就化成這些飛到過N個人手里。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收到禮物會是什麼場景，望著一箱子魷魚片，或者扛著100公斤魷魚片，坐在一堆魷魚片旁的吃驚樣子。
等孫俊回神後，楊秘書已經匯報完很久，關上了文件夾，靜靜的等著他的安排︰「沒事了，出去吧。晚上幫我在雲頂定一個位子，我約了林總吃飯。飯菜的標準你知道的，按照最高的標準。林總愛抽的煙知道吧，拿幾條放在我的車上。」
「是。」楊秘書回答的走了出門。
快年底，大批工程的賬務都需要年底結清。孫俊知道，自己做的項目都是和事業單位合作的，按照這種企業的慣例，資金都會拖到年底才會付清。人人都知道跟事業單位合作效益可觀，除了一切該有世人皆知的暗箱操作外，必要的硬件是要有的，那就是需要大量的流動資金，先墊資後付款，這是只有像孫俊把公司做大做強後，才可能達到這個的效果。唯一的缺點就是年底時候，事情會扎堆的放在一起，他們好集中做假賬，孫俊公司好集中沖抵賬務。
見了林總回到辦公室已經夜里的十點，幾台酒席下來，孫俊肚子飯菜倒是沒有裝多少，全是各色的酒。辦公室趟了半個小時，孫俊的酒醒了一點。他開始仔細的核對財務送來的報表，梳理酒席上談妥的事情，這個關系到孫俊公司一年的整體效益，馬虎不得。孫俊已經不知道給自己沖過幾次咖啡了，長期的喝咖啡就像長期吃抗生素一樣，現在的孫俊喝再多的咖啡就像喝白開水一樣起不到任何的效果。
門輕輕地開了，孫俊抬頭，熟悉的面孔。
「璐璐，這麼晚了，你還來？我今天陪不了，一定要看完折疊報表。」
「你不是花錢請了這麼多的人麼？都白請了？mark也開一家公司，我怎麼見他天天玩的多自在。」
「mark怎麼一樣了？你又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根正苗紅的。公司是自己一手做起來的，關鍵的東西總是放不下。」孫俊笑了笑。
「知道你辛苦，看看？」璐璐提了提手上精致的餐盒︰「錦繡大廚做的海鮮套餐。還是熱的，100碼速度我飆車過來的哦。」
看著璐璐打開餐盒，上下5層滿滿的都是自己愛吃的菜。在這冷冷的冬季，開著暖氣也冰涼的辦公室，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孫俊張開了手臂，把璐璐擁入了懷抱。
時針悄悄的劃過了零點，孫俊終于完成了工作，他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輕輕的走到辦公室旁的隔間，推開門，休息室床上人已經熟睡。
孫俊看了許久微微的嘆了聲氣，輕輕的關上門。走到沙發上，累過的人不容易入睡，突然又想起模出手機，手指不停的劃過，看著一串串名字如馬燈一樣，不停的轉~轉~，轉了一圈，一個名字下停頓，孫俊微微嘆了一聲，隨後又是一圈，又停頓……反復了好幾次，孫俊終于撥通了手機。
一個人正在公司加班的葉楓，手機突然響了，子浩麼？葉楓模手機時候很激動。
手機打開了，惡俗的N個8，葉楓還沒有把這個號碼主人的名字輸入手機，雖然是個陌生號碼，她已經記住了這個排列組合。
「喂~~~」葉楓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孫俊仿佛突然從自己的莽撞中回神過來，心里卻又想打了興奮劑一樣︰「啊~~~~」他已經找不到詞語為自己的沖動「買單」。
「暴發戶吧，你一個大總裁當的夠累的，為了這個一千萬工程，大半夜的不睡，還打電話催我？」葉楓好像給給他找到了台階。
「加班在啊？」孫俊忙問。
「是啊，托你的福，做你們商量好的預算。一口氣要提高15%的水平，李主任說的倒是簡單，要做好非常的困難。水分這東西，藏不好，就等著吃牢飯了。」葉楓回答。
「這麼一說，你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有你們這樣的商家，想不成專家都難。」葉楓回答。
「這方面的專家都是人才啊，有沒有興趣給我打工啊？」孫俊開玩笑的口氣問。
「得，像你這種半夜打電話來催工作的剝削家，給你打工，我前景堪憂。」
孫俊一听，笑了︰「辛苦！你加班，我也在加班。公平了吧。」
「你一個老總也加班，那待遇！可比我好吧，晚飯吃的少，現在還餓著在。」
「那我跟你換好不好，我今天整整吃了五頓飯了。」孫俊說。
「五頓？難怪您那身材了，胖成那樣離出欄也不遠了。你們老總，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嗎？只有你們這種高高在上，天天酒肉穿腸的人才會把吃飯這種甜蜜當負擔。」
孫俊一听了，笑了。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在自己幾百個聯系人名單中，他獨獨喜歡跟這個遠在離地，只有幾面之緣的人聊天了，因為沒有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