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龜茲大軍剛剛通過高昌城南,城內到處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跌龐回頭看看高昌城,又加了一馬鞭,心中暗道︰「那光波先生果然守信。」
大軍又行了約三十多里,便進入一山谷——口袋谷,兩側山壁陡峭,中間小路細狹。此谷長二、三里,便到一開闊地,北面仍是高山,南面乃一個八字形大谷口,再往南是一大片戈壁。向西一、二里,過了谷口,便又是如前面一般細窄的山谷。
跌龐率軍東來經過這段路時,便仔細觀察過,若在此處設伏兵,則谷中之兵將萬無生還之理。「傳令,大軍全速前進。」跌龐想盡快走出這段死谷。
「啟稟大汗,前面谷口突然山崩,路被封死了。前軍已經通過了。」突然探子來報。
「哦?」跌龐有種不祥預感。
「報……大汗,後面谷口突然山崩,路已經被堵死,大軍都被隔在谷中。」又一名探子飛馬來報。
「甚麼?」跌龐心說「不好」。
「大汗!你看!」
身邊親兵的喊聲讓他一驚,他順著親兵的馬鞭,只見谷口南面塵土飛揚,迅速向這邊卷來。
不多時,跌龐已然看清是一隊騎兵,每九人一排,隊長不見尾,隊形相當整齊,正中一面白色大旗,上繡一只黑豹,張牙舞爪,威勢凌人。
很快,這隊騎兵距離龜茲軍隊便只有百步之遙。
「停!」隨著響亮的一聲令下,只見對方軍中豎起一面綠旗,這支飛速沖刺的騎兵竟然陡然停下,霎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揚塵在空中彌漫。
「喔……」龜茲軍中發出了驚嘆聲。
跌龐也暗暗吃驚,「難道這就是論恐熱的王牌騎兵——黑豹?」
正思量間,對方軍中跑出一匹戰馬,馬上一人,黑皮短襖,赤果右臂,手握半月彎刀,來到陣前叫道︰「讓你們大汗出來答話!」聲音雄渾,可傳數里。
跌龐策馬向前走了幾步,喊道︰「面前是哪位將軍?」
對方並未回答,只高聲道︰「奉論恐熱將軍之命,來問大汗為何撤兵。」
跌龐答道︰「我忽感身體不適,故而返回。請轉告論恐熱將軍,待我身體痊愈,再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論恐熱將軍有令!向東者,是朋友。向西者,是死尸!」
「不要欺人太甚!」跌龐怒道。
「放你娘的屁!我倒要看看誰是死尸!」龜茲軍中沖出一騎,揮舞著雙刀向吐蕃將軍殺去,卻是跌龐的親兵隊長帖木兒。
到了吐蕃將軍近前,帖木兒右手奮力一刀斜劈而下,左手尖刀同時刺出。這是帖木兒的必殺絕技,對手若去擋他上面的刀,便會被下面的刀刺中,若躲下面的刀,又會被上面的刀劈到。加之帖木兒力氣大,速度快,諸多對手甚至同時挨了兩刀。這麼多年征戰沙場,還從未有人從他這雙刀下逃生。
「也該殺殺對方的銳氣。」跌龐心念甫過,只見那吐蕃將軍頭向右一偏,那把偌大的半月彎刀貼身劃了一個圓弧,竟然把帖木兒的雙刀都擋了回去。大家正驚詫之時,吐蕃將軍又劃了第二個圓弧,動作連貫,毫無遲疑,這次卻是從帖木兒的身上劃過。帖木兒尚未及呼叫一聲,便被攔腰斬斷,墜于馬下。
跌龐大吃一驚,素聞吐蕃軍凶悍,尤其是論恐熱手下的騎兵——「黑豹」,軍紀嚴整,訓練有素,士兵個個身手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吐蕃將軍用彎刀一指跌龐,喝道︰「回鶻人,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跌龐左手緊緊握著腰刀,微微有些發抖,此時當真是矛盾萬分,百感交集。若要打,自己現在身中埋伏,大軍已被隔斷,身邊不足千人,恐怕很快便會被消滅在此地。若是示弱屈從,則今後如何面對族人,如何面對天下?況且正如光波勇所說,即使屈服作了吐蕃人的走狗,早晚也是一般下場。
正當跌龐不知如何是好,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汗莫急,我助你退敵。」
跌龐回頭看時,卻見光波勇陡然現在身邊。
「光波先生?你怎會在此?怎麼只有你一人?」
光波勇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大汗,東西兩個谷口稍後便會打開,那時大汗可率全軍奮力一擊。」
正說話時,但見吐蕃軍中奔出五騎,徑直上了東面一座小丘,距龜茲隊伍大約五百步之遙。中間一人披著大斗篷,遠遠便能看見斗篷隨風飄起,想必是位將領。身旁兩人各持一面三角令旗,一紅一綠。五騎在山丘站定,只見紅旗一揮,吐蕃騎兵驟然啟動,沖出四個方隊,每隊九騎一排,共九排,四隊排成一個田字形,齊刷刷沖殺過來。
跌龐正要拔刀下令迎敵,卻見光波勇已然飛奔而出,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已奔出數十步開外。奇怪的是,他並非直接奔向吐蕃騎兵,而是斜向東面山壁而去。
待光波勇奔到山壁前,離吐蕃頭排騎兵已不過十步之遙。光波勇縱身躍起,竟直撲山壁。正當大家驚怪之時,只見光波勇右腳對著山壁一蹬,猛然在空中轉身,以驚人之速踢向最東側的騎兵。那吐蕃騎兵見光波勇來襲,揮刀便砍。光波勇卻並未攻擊吐蕃騎兵,而是徑直踢向他的馬月復。只听「 」的一聲巨響,吐蕃騎兵連人帶馬直直飛了出去,狠狠撞到第二匹馬上,第二匹馬也被撞飛了出去,又撞到第三匹馬上。如此,竟然一連將頭排騎兵的十八匹戰馬全部撞飛。
第二排騎兵尚未明白發生何事,卻發現自己已然變成頭排了。
光波勇雙腳甫一著地,隨又騰空而起,看準第二排最東側的騎兵,當胸就是一拳。可憐那家伙還在為適才的變故發呆,便被重重打飛了出去。如前一般,第二排騎兵撞飛第三排,第三排的撞飛第四排,光波勇一拳竟然打飛了十七排騎兵。十七匹戰馬登時變成無人坐騎。
再看那第二排騎兵,因為面前一匹匹戰馬摔將過來,自西向東的十余騎紛紛被絆倒,或有個別機靈者立即拼命拉住轡頭,戰馬前蹄高高蹬起。第三排騎兵則又撞到第二排,第四排的撞到第三排,一時間人仰馬翻,亂作一團,直撞到五、六排,吐蕃騎兵才收住腳,停下來。
此刻「轟,轟」兩聲巨響,原來東西兩個谷口已被炸開。被擋在外面的龜茲大軍迫不及待地沖進來救主。
「嗚——嗚——」兩聲號角響過,大家循聲望去,只見小山丘上,先是綠旗左右揮舞了一次,接著又見紅旗交叉揮舞,劃了個十字。
吐蕃的騎兵方陣立刻掉頭撤回。同時又沖出一隊騎兵,約有一百多人,以光波勇為中心,呈扇形圍奔過來,估計是懼怕光波勇厲害,並不敢太過靠近。光波勇冷目相視,凝然不動。
吐蕃騎兵將光波勇圍在山壁下,突然同時舉起弩,數百支飛弩如暴雨般向光波勇身上招呼,原來這一隊人馬乃是吐蕃軍中的弩手,而且所用均為連發硬弩。這一招著實毒辣,光波勇根本無處可躲,頃刻間便要成為一只刺蝟。
「不好!」跌龐眼見光波勇身體周圍數丈之內悉是飛弩,心中暗叫。然而此時想要救人,已然來不及了。
只見光波勇雙手當胸相握,做了個奇怪手勢,瞬間竟化作一團白光,消失在飛弩之中。
「怎麼回事?」跌龐眯了眯眼楮,不明白眼前發生了甚麼。
「手印?他究竟是甚麼人?」小山丘上的吐蕃將領喃喃自語道。
佛語「生命只在呼吸之間」。只一息之間,這一百多號騎兵弩手忽然身體僵直,幾乎同時趴倒在馬背上,暈死過去,每個人的右肩都插著一支弩,正是他們自己射出的弩。
光波勇出現時,已在騎兵弩手的隊尾。他向小山丘上望了一眼,伸手將隊尾的弩手從馬上拉下,跨上馬背,向小山丘疾馳而去。
此時,上萬人的沙場一片寂靜,只听見一匹馬在奔跑。吐蕃人、龜茲人都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大家均被眼前的一切所驚呆,甚或忘了呼吸。
「攔住他,保護將軍!」一聲大吼驚醒了眾人。一隊吐蕃騎兵應聲沖出來,企圖阻攔光波勇,為首的正是適才斬殺帖木兒的吐蕃將軍。
光波勇見狀,策馬迎了上去,兩馬相錯,那吐蕃將軍揮刀便砍,看得出,他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量,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圓弧。
沒有人看清發生了甚麼,兩馬錯過之後,光波勇繼續向山丘上奔進,吐蕃將軍仍然握著他的彎刀,不過這把半月彎刀此時已然變成了滿月,吐蕃將軍的頭在月心中,與他的脖子永遠分開了。
再也無人阻攔。山丘上的吐蕃將領見勢不妙,掉頭便跑,他的馬快,很快便拉開了與光波勇的距離。
光波勇在馬上又當胸結起手印,再次消失。
只是彈指之間,光波勇便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馬上,策馬登上了山丘,高高舉起一顆首級,正是那吐蕃將領的。
跌龐已被驚呆了很多次,他跟這里所有人一樣,這輩子也未曾見過如此不可思議之事。「他是神仙麼?」大家均在心中暗自問道。
「大汗,還不殺過去!」
跌龐扭頭看見兩個唐人出現在身旁,正是光波勇那兩位侍從。他這才恍然醒悟,趕緊下令全軍沖殺。
這邊吐蕃軍將領一死,已是群龍無首,再加之剛才看見光波勇的幾番神異之舉,更是氣勢全失。龜茲大軍從兩邊谷口出來,人馬也已經聚集得差不多了,比吐蕃軍多出數倍人數,所以這一陣沖殺,吐蕃軍當即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跌龐心里暗自慶幸,多虧自己站在了大唐這邊。
此役,論恐熱的王牌騎兵「黑豹」,五千人馬被消滅了大半,剩下的殘部逃往戈壁,回到高昌城時,已經不足一千五百人。而回鶻大軍繳獲了良馬近三千匹,以及大量武器。是年秋天,大唐懿宗皇帝敕封龜茲為「大回鶻龜茲國」,龜茲永遠向大唐稱臣。
接下來的三年中,回鶻人與吐蕃展開了大規模戰爭,並得到歸義軍的幫助,終于在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戰勝吐蕃,收復輪台、西州(即高昌等數地),並斬其大將論恐熱,傳首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