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嬤嬤，嬤嬤，快開門。」
我拼命的敲門，可就是不見有人來開。
「嬤嬤，嬤嬤開門啊，我是旭陽。」
還是無人應答。
我蹲在牆角里等著，天快黑了，幾個侍衛抬著一口棺材走來，我看見了立即沖上去看，棺材里躺著一個公公。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不就是死了一個奴才嗎？沒見過啊，去去去，一邊兒呆著去。」
癱坐在地上，心中非常不安。
「旭陽，你怎麼在這兒？」季嬤嬤的聲音。
我回過頭，看著她，眼淚落下，滴在我的手上。
「嬤嬤，你沒事啊。」
季嬤嬤呵呵一笑，「死丫頭，你就這麼恨我，盼著我出事啊。」
我笑了，抹掉臉頰的淚水，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嬤嬤，我要走了，我要離開掖庭了。」
季嬤嬤撫著我的頭發，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旭陽，萬事小心，嬤嬤不在身邊，李夫人難免會有行動，嬤嬤幫不了你了。」
我哭了，眼淚落在她深藍色的宮裝上，一滴一滴，陰濕了一大片。
「嬤嬤。你放心，旭陽長大了，懂得保護自己了，嬤嬤，你要保重，大恩大德，旭陽銘記于心，他日若有出頭之時，旭陽一定奉頤天年，侍奉終老。」
夜幕下，兩個勢如水火的仇人擁抱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個情字。季嬤嬤用她自己的方式保護了我八年，這八年來，我雖然過的苦，卻也樂在其中，想著每日與她斗智斗勇，這種日子還是很開心的。如今真的分開了，也許不再相見，也許還能再見，只是人生際遇重重，作為最渺小的人類，我們只有遵從上天的安排。
八月初一，劉徹在少嬪館已經住了十天，而我這花匠也起早貪黑的忙活了十天。抬頭看著那天邊泛起的紅光，坐在花叢中抱著那盆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自言自語︰「你說這人的命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人家高床軟枕的在里面與周公夢游仙境，而我就要起早貪黑的伺候你們這些沒有感情的花花草草。」
裕如端著洗臉水從我身邊走過，用腳踹了我一下，「死丫頭，又在埋怨什麼呢？」
我回過頭看著她，「裕如姐，你說皇上怎麼還不走呢？」
裕如听到這話很是詫異，她沖我眨眨眼楮，問道︰「走？去哪啊！」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低聲說道︰「去別的娘娘那啊！昨天我還遇見漪瀾殿的嬤嬤們，她們每個人都是一副苦瓜臉，你說，那漪瀾殿的主子會不會因為這事遷怒于咱們啊。」
我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堆話，說到最後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想要表達什麼，神奇的是，裕如居然听懂了。
「丫頭，漪瀾殿的主子怎麼比的了咱們的主子，她再美也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了，就猶如這盛夏的牡丹，雖然高貴卻已經過了綻開的花季，而咱們的主子，二九妙齡，用腳趾頭想也該想明白了。」
我听了，也懂了，更加明白了。
重新坐回花圃，百花爭艷，我在其中。
看著周圍五顏六色的鮮花，風過之後，香氣撲鼻而來。
洗涑完畢，王美人首先走出寢殿，看到我在院中，便吩咐我拿一些花到內室去。
我在花圃中挑了一些當下開得最艷麗的花，並在其中加了一些綠色的竹葉，看似不倫不類的組合在碩大的紫金花壇中卻顯得格外耀眼。
端著沉甸甸的花壇往外走，每走一步我心里都在罵自己︰活該自己找了這麼一個重家伙，隨便找一個竹籃就好了，也不用這麼費力氣。
內室，一股奇特的香氣撲鼻而來，聞了讓人心怦怦直跳。
我把花放在窗前的平桌上，推開窗子，和暖的陽光照進窗來，映得鮮花更加明艷動人。
「你是花匠？」
劉徹的聲音，我怕了，轉身就走。
「站住，朕問你話呢。」
無奈，誰讓我是奴才，轉身跪在他面前，「奴婢該死，皇上饒命啊。」
王美人听到聲音走進內室，看到我跪在劉徹面前瑟瑟發抖，再看到劉徹臉色不佳，立即笑著迎上前去，在劉徹耳邊說了幾句話，就這幾句話竟讓那張冷面有了笑顏。
劉徹走後，我依然腿軟的跪在地上起不來，王美人進來扶著我坐下。
「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啊，那是皇上，你怎麼能如此不懂禮數呢？」
我長吁一口氣，「嚇死我了。」
王美人臉上盡是笑顏，看到她如此開心，我想到剛才的事情，眨眨眼楮問道︰「對了，您剛才跟皇上說了什麼，他听了好開心啊。」
王美人左右看看，附在耳邊低聲說道︰「漢軍班師回朝了。」
班師回朝，也就意味著戰爭結束了，難怪皇上會這麼高興。
九月初十，衛青大軍班師回朝，列隊于長安城外。
雖然勝利，卻不是完勝。
前將軍趙信與右將軍蘇建率領的三千騎兵在大漠中遭遇伊稚斜單于騎兵主力，一場廝殺後，本是匈奴降將的趙信再次動搖，親率剩余的８００殘軍投降匈奴。
蘇建在將士們的拼死護送下逃回大本營，衛青聰明，將此事上報漢宮，劉徹念其以往功績免其死罪，貶為庶人。
兩元大將，數千騎兵，就這樣被匈奴打得落花流水。相比之下，與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霍去病卻是戰功卓越，匈奴北逃，年少氣盛的他親率八百輕騎追擊數百里，斬獲匈奴兩千余人，狙殺伊稚斜單于大行父，俘獲單于叔父羅姑及匈奴相國、當戶等高官。
劉徹大喜，贊其戰功過人，勇冠三軍。
受封冠軍侯，食邑二千五百戶。
三日之後，劉徹在宣室殿召見眾將。
五日之後，甘泉宮賜宴，主角自然是這位大漢開國以來除了世襲侯爵之外的最年輕的侯爺。
坐在花圃中，听著姐妹們聚在一起談論這個那個的，偶爾听到關于霍去病的消息時，我也是很淡然，並沒有太多的關注。
「旭陽，娘娘在找你。」裕如姐站在走廊處叫我。
「哦，知道了，這就來。」我答應著，放下手中的花盆。
站在殿中，王美人和劉徹上下打量著我。
「卉兒，你確定只帶她一個人去甘泉宮？」
「皇上放心，這丫頭機靈得很，我身邊有她足已。」
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像事先串通好的，我在一旁听著，心里卻不停在想︰為什麼我的命運要你們來決定，我去哪，做什麼，都要听你們的指揮。
九月十五，甘泉宮，皇親貴冑齊聚于此，安頓好王美人之後，我便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我只想遠遠的看看他，看看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遠處，幾個身披戰甲的羽林軍匆匆而過，我知道，這是皇上身邊的近身侍衛，此刻，皇上一定和霍去病在一起，偷偷跟隨而至，果然看見了他。
此時的他，身著官服，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微笑，他的眼楮還是那麼漂亮，他的眉毛和小時候一樣濃黑，只是那張臉，沒有了記憶中的紅潤，形容消瘦略顯蒼白。
躲在廊柱後面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一顰一笑，偶爾會听見他爽朗的笑聲，我在心里告訴自己，人已經見了，此生足以。他是冠軍侯，前途不可限量，我，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既然是宴會，歌舞是避免不了的，只是那舞台已經不再屬于我，盡管我這八年來夜夜苦練，即便我的舞蹈更勝從前。
劉徹寵愛王美人，讓她坐在自己身旁，身為隨侍的我自然也要跟著王美人一起換位子，站在劉徹和王美人身後，這種視覺角度絕佳的位置，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難。
一曲舞罷，劉徹尚未盡興，王美人回頭看了我一眼，突然大聲說道︰「皇上，今天高興，就讓無雙代我跳一支舞助助興，如何？」
劉徹一听哈哈大笑起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大聲叫好。
無雙，是誰？
我愕然，木呆呆的站在那兒。
兩位姐姐上來拉著我去後面換了衣服，我這才明白，無雙就是我，我就是無雙。
沒辦法，王美人與我有恩，雖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我相信，她不會害我，因為她和季嬤嬤一樣，都是愛我的人。
舞台中央，花瓣散落空中，紅衣彩帶，踏落碧水長空。
一願天佑大漢國泰民安。
二願天佑我主體健康顏。
三願天佑我軍百戰百勝。
四願天佑子民福澤綿延。
一支充滿祝福的舞蹈在掌聲中結束，站在舞台之上的我用彩帶遮住了半張臉，因為我不想讓他認出我，雖然這麼做違背了我的心中所願，但為了我和他彼此都能好好的活著，我願意放棄，放棄眼前這個離開漢宮的機會。
劉徹有些喝多了，但他還強撐著保持清醒。
「不錯，不錯，你，到前面來。」
這是聖旨，盡管我不想去，可還是要去。
跪在那兒，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能出宮，倒不如拼命一搏，做了這大漢朝的美人也不錯，雖然紅花紅顏難持久，但至少可以風光一時，總好過這般平庸的過一輩子。
我抬起頭，毫不避諱，與他四目相對時，我竟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決定。
「叫什麼名字。」
「奴婢季無雙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季無雙，季是代表季嬤嬤，無雙是代表王美人。若沒有此二人，只怕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哪里還有機會在群臣面前獨舞。
時隔八年之後再次登上舞台，我的身份已經發生變化，我不再是天下首富徐金昌的女兒，不再是那個落魄的千金小姐，不再是那平陽公主府中年齡最小的舞姬，不再是那掖庭孤獨怨天的家人子。
我叫季無雙，是一個開始為自己打算，開始為自己謀劃未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