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程斌帶了一群朋友回來,霍去病也在其中。
懷抱這個嬰兒,她柔軟無骨的身軀讓我不得不保持一個姿勢,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弄疼了她。
程斌听到府里人說了白天的事情頗感意外,看著我懷中熟睡的嬰兒,臉上一抹微笑,輕聲問道︰「這個嬰兒好可愛啊,無雙,你真的決定收養她嗎?」
我苦笑一聲,歪著腦袋看著他,回道︰「程斌,不是我收養,是我和你一起收養。如果你同意,這孩子就是你的女兒,是你程家的一份子了。」
程斌愣了一下,也許他還沒有听明白我的話。
霍去病也跟過來看熱鬧,看著襁褓中熟睡的嬰兒,故意說道︰「程兄若是不願意,我可以收養這個女孩兒。」
程斌一听,立刻回道︰「誰說我不願意,我願意。」
程斌答應了,我也就放心了,有程家這棵大樹庇蔭,這個嬰兒一定會過的很幸福。
雲霜帶著嬰兒去找龐嬤嬤,而我們幾人則留在居嵐堂用晚膳。
環視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見過的,彼此頜首見禮,倒也顯得自然。
霍去病身旁坐著一個年輕人,那張熟悉的面孔讓我想起上林苑的那場慶功宴,我看著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程斌為我引薦︰「無雙,這位是趙破奴趙將軍,上林苑你們見過的,還有印象嗎?」
上前見禮︰「季無雙見過趙將軍。」
趙破奴趕緊起身回禮,「程夫人不必多禮。」
我愣了一下,趕緊回道︰「趙將軍誤會了,我不是程夫人,叫我無雙就好。」
我只顧著撇清身份,卻忽略了程斌的感受。
看到程斌一臉尷尬的坐在那兒不知所措,我有些後悔,若不是程斌,我此刻還呆在少嬪館做我的花匠,說不定,已經深陷巫蠱一案,命喪黃泉了。
可如果我承認了程夫人的身份,那霍去病怎麼辦?我不想違背我自己的心,更何況,違心的承認對程斌也不公平。
思前想後,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金蟬月兌殼之計。
看著趙破奴一臉驚訝的模樣,我故意說道︰「趙將軍別誤會,我們尚未成親又怎麼能算是程夫人呢?」
一句話化解了當時的尷尬,我看的分明,霍去病臉色很難看,而我的心又何嘗不是在痛。
相互認識之後,他們的話題始終圍繞著淮南王劉安謀逆一事。我想走,但被霍去病攔住了。
「無雙,我們幾人決定去淮南國一趟,一來是幫助張大人盡快找到淮南王劉安犯罪的證據,二來我們也想會會那江湖赫赫有名的淮南八公。」
年輕氣盛,這就是這群年輕人最大的優點,可也是官場最忌諱的東西。
我點頭答應著,本以為他們只是跟我說說,萬沒想到,程斌竟讓我跟著一起去,理由是我可以掩護他們的身份。
我听後傻呵呵的問了一句;「程校尉,要不要帶著咱們的女兒一起去啊!」
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竟被采納了。
霍去病非常認真的點點頭,說道︰「這個主意不錯,程兄可以偽裝成商人,一家三口帶著嬤嬤下人一起去淮南照顧生意,順便游山玩水,既掩人耳目又合情合理。」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霍去病,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什麼商人,什麼游山玩水,還一家三口,虧你想得出來。」
霍去病朝我聳聳肩,說道︰「我沒說錯啊,程家在淮南國境內卻有生意,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他去照看一下自家生意也很正常啊。至于一家三口嘛,你這程夫人的頭餃早就傳遍了,現在再加上這個剛出生的女嬰,一切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此話說的我無言以對,環視眾人,包括程斌在內,每個人都在點頭。
我沒說話,起身就走,剛跨出門口似有想到什麼,回頭問道︰「我想起來了,淮南王謀反一案不是已經有張湯張大人在查了嗎?你們幾個為何還要插手此事?這事兒皇上知道嗎?」
半響之後無人應答,我很知趣的離開了前廳。
第二天早晨,一群嬤嬤端著新衣服新鞋子新首飾涌進我的房間。我大驚,「喂,你們這是做什麼?進錯房間了吧!」
雲霜慢悠悠的晃進房間,邊走邊說道︰「她們沒走錯房間,少夫人,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啟程了。」
看著一眾華衣美服金釵碧環,不禁問道︰「那這些又作何解釋?」
雲霜二話沒說便拉著我坐到梳妝台前,吩咐道︰「你們幾個好生伺候少夫人沐浴更衣。
大約一個時辰後,一身珠光寶氣的程少夫人出現在眾人面前。
程斌圍著我左轉一圈右轉一圈,贊道︰「無雙,你今天真漂亮,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我敷衍的朝他點點頭,回道︰「身份變了,當然不一樣了,再說,你讓人在我身上掛了這麼多零碎,沉甸甸的,和我以前能一樣嗎?」
程斌听的很詫異,自言自語道︰「這樣很好啊,衣服很合身,朱釵很精致,玉鐲夠通透,很漂亮。」
看他那副認真且自我陶醉的模樣,我只能無奈淺笑。
雲霜抱著嬰兒走到我身前,像丟包袱一樣丟給我,「喏,你的孩子。」
我接過嬰兒抱在懷里哄著,余光瞥見雲霜那副冷面孔時不禁覺得寒冬來了。
為掩人耳目,霍去病等人到天黑才會出發,他們是輕騎,速度比我們要快很多,按照計劃應該是他們先到我們的第一站青岩鎮。
馬車內,我和程斌並排而坐,我懷中的嬰兒睡得很沉,抱著這個女嬰,我想到了自己。
程斌見我臉色不悅,問道︰「無雙,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難看。」
我不想隱瞞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回道︰「看到這個嬰兒我就想到我自己,她雖然可憐,但她娘親至少還抱過她,而我呢,我娘生下我之後只來得急看我一眼便去世了。」
時隔十八年,我依然無法釋懷,每每想到此事,我就會心痛難當。
程斌听著我的陳述,他沉默了,握著我的手,輕聲寬慰︰「別再難過了,你娘在天上看到你如此也會傷心的,你的遺憾老天會用另一種方式補償給你,相信我。」
我反握著他的手,那雙手是那麼溫暖。
斜靠在程斌的肩膀,看著懷中熟睡的女兒,此刻此時,我真的感到很幸福。雖然幸福,但我知道,這個男人不是我心中所愛,這個孩子也不能彌補我內心的遺憾,短暫的幸福過後我依然要面對那殘酷的現實。
嬰兒醒了,她並沒有哭,而是睜著眼楮看著我們。
程斌貼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快看,她醒了。」
會意淺笑,「是啊,你看她居然沒哭,難道她能感覺到我們是她的親人。」
程斌木訥的看著我,「也許吧,我也不知道。」
看他呆呆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程斌接過嬰兒抱在懷里,忽然問道︰「無雙,這孩子有名字嗎?」
我愕然,心想︰當初也沒問那個女人這孩子叫什麼,也許她是有名字的,不過這已經成了一個永久的秘密。
想著想著便隨聲應道︰「這孩子的親娘還沒來得及說就已經去世了。」
程斌看看我,又看看懷中的嬰兒,說道︰「她既與你有緣。干脆就叫程緣,別名青靈,如何?」
我心想︰你們這些武將,文采就是不及那些文臣,可又一想,名字而已,又有何妨。
淺笑應道︰「好,緣,我喜歡,我們大家的相遇本就是一個‘緣’字。」
程斌開心的笑了,「程緣,青靈,青靈,程緣」
看到程斌如此開心,我似乎了解了劉徹在面對陳皇後和王美人巫蠱一案時的決絕。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即使再深也不及那女人月復中的骨肉一分,真正撼動男人心靈的不是女人,而是孩子。靈兒只是一個被收養的棄嬰,程斌對其尚且視如己出,想那巫蠱一案的受害者個個都是身懷皇子,身為人父的劉徹在面對加害自己孩子的人有又怎麼會不氣憤。
為避免惹人懷疑,馬車一路行得很慢,既然是演戲就要演得逼真,一路上無憂無慮倒也很愜意,唯一讓我不放心的就是雲霜。
太陽落山之時我們才到青岩鎮,這是一個比較繁華的小鎮,因其地處交通要道,往來客商居多,因此這里最多的建築就是客棧和酒館。
根據霍去病他們留下的暗號顯示,他們選擇了這里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仙樂仙府。
馬車行至其門前,高門卷檐上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氣勢直逼長安城的大舞坊。
隨從上前詢問︰「小二哥,還有房間嗎?」
店小二仔細打量著我們,尤其是我,他仿佛是在確認什麼。我不耐煩,厲聲喝道︰「喂,看夠了沒啊。」
程斌則在一旁偷笑,看到我朝他使眼色方才佯裝生氣的喝道︰「喂,看什麼看,有沒有房間啊。」
店小二連連點頭稱有,說罷便引我們上樓。
房間安排在二層,一路走來,安靜的出奇。詢問原因方知是一位姓霍的公子包下了這一整層,程斌听後大贊霍去病絕頂聰明,而我卻已經按耐不住心中氣憤,揚聲說道︰「聰明什麼呀,笨到家了。」
話音剛落,霍去病便推門而入,站在門口一臉無辜的看著我,說道︰「你怎麼總喜歡在背後罵人啊!我做錯了什麼嗎?」
看他那一臉不服氣的模樣,我竟忍不住笑出聲來,對他,我始終無法真的生氣。
程斌亦是一頭霧水,問道︰「無雙,你說祛病此舉笨到家了,是何意思?」
我忍住笑,看著霍去病,問道︰「你可知這仙樂仙府是這鎮上最大的客棧?」
霍去病非常認真的點點頭,「這個我當然知道,不然,我干嘛包下這一層啊。」
我听後一臉無奈的看著他,「真是富家子弟啊,你知不知道,在這兒住一晚的錢等于一個三口之家一個月的口娘,你又知不知道,能住得起這樣的房間要怎樣的身份背景才可以?我告訴你,不是富商,而是官。」
程斌不解,問道︰「官?官和富商有何區別?有錢一樣可以享受啊!」
我放下懷中的青靈,看到女兒睡的正香,于是放低了聲音,「這里地處三城交界,品流復雜,江湖上的綠林最喜歡在這里做買賣,如果是富商,他一定不會如此招搖,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可是官就不同了,自古官匪不同台,也只有官家才敢在此如此炫富,因為那些綠林好漢是不會與官正面沖突的。更何況,官出行,必有侍衛跟隨。霍去病,我敢肯定,這家店的老板此刻已經猜到你是誰了,不信你現在就去開門。」
霍去病半信半疑的去開門,果然,店老板和店小二正在在門口,看到霍去病立刻跪地求饒。
「侯爺饒命,小的不知侯爺親臨,小的小的」
霍去病單手提著老板進了房間,問道︰「說,你是怎麼猜到我們身份的。」
老板哆哆嗦嗦的看著我,回道︰「就像這位夫人說的那樣,在這里敢住這樣房間的只有官,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官,小的起初還在懷疑,後來小二听見什麼程斌馬上就到之類的話,小的這才肯定了眾位的身份。」
程斌听到這會兒終于有些明白了,問道︰「合著你是听到我的名字才猜出他的身份?」
老板點頭應是。
一旁的趙破奴顯然還沒明白,直愣愣的說道︰「我還是不明白。」
老板走到趙破奴身前,說道︰「程家的產業遍及天下,就這仙樂仙府也是其中之一,我們豈能不知道少主人的名諱,能與少主人稱兄道弟的也只有同為羽林軍的幾位少將軍,觀其樣貌結合傳聞,我們便猜到了這位就是霍侯爺,而且,我們早就接到長安商號的消息,說少主人此次前來身邊還有少夫人和小姐跟隨,所以」
程斌眨眨眼楮,看我在一旁偷笑,立刻湊到我面前,「我怎麼不知道這是我們家的產業呢?」
我沒理會他,反倒是店老板回答了他的問題。
「少主人,您一向對生意不管不問,這些年來,所有商號的進出賬目都是由表老爺和表少爺代管,恕小的多言,自家生意還是多上心為好。」
程斌還想說什麼,但被我攔住了,我看到雲霜表情異樣,急忙說道︰「雲霜,天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雲霜對我的命令充耳不聞,那眼神一直死死的盯著店老板,我看得出來,那個眼神充滿有殺氣。
厲聲喝道︰「雲霜,你沒听到本夫人說的話嗎?還站這兒做什麼?。」
雲霜斜眼看了看我,極不情願的轉身出去了。
該走人的走了,我雙手扶起店老板,輕聲說道︰「大叔,我代程家謝謝您,天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我們幾人的到來,您應該知道怎麼做?」
店老板略帶惶恐的看著我,他想說的話全寫在他的眼神中,我看的明白,微笑點頭答應著。
店老板走後,霍去病等人也了自己的房間,屋內只剩下我和程斌還有熟睡中的青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