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走到窗前幫我關好窗戶之後轉身說道︰「天不早了,快些睡吧,明早還要趕路呢。」
看到程斌要走,我趕緊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到門前攔住他,低聲說道︰「既然是夫妻,又怎麼能分房而睡呢?」
程斌心領神會,亦是明白我此舉是做給門外那雙眼楮看的,溫情一笑,彼此相擁著走進臥房,撂了帳簾,熄了燈。
燈滅,月光透窗而入,一張床上,我睡里面,程斌睡外面,中間是靈兒。
我睡不著,翻身看著靈兒,剛巧,程斌也因為睡不著而看著靈兒。
「睡不著嗎?」我倆異口同聲。
「你是心事?」又是異口同聲。
彼此相視一笑,接著又恢復了剛才的無聲世界。半晌之後,程斌終于先開口了,問道︰「無雙,我總覺得你今晚有事瞞著我們。」
我點頭一笑,應道︰「你看出來了。」
他點點頭,「看出來了,不只是你,還有店老板和雲霜,你們三個人今晚都很奇怪。」
我有些犯難,心里一直在盤算著要怎麼跟他說,想來想去,最後拿定主意,直說了吧。
左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程斌,你听好,今天晚上,店老板很明顯是在警告你,他要你提防你的表叔和表弟。自家產業還是盡快收回到自己手中為好,你們程家不是官宦人家,做官,亦不是你的最佳選擇。」
許是我把話說重了,黑暗中傳來他的一聲嘆息。
「我們程家三代單傳,我父親三年前去朔方郡辦事,回城途中不幸染病身亡,母親也因此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了,只留下我和妹妹琳兒守著這龐大家業。那個時候,是表叔主動找到我,他說程家在商場上樹敵太多,不可一日無主,我念及他是我父親生前的左右手,于是便將程家所有商號的財政和收支交給他們代為管理,許是軍營單調的生活讓我已經無法融入到這復雜的商業中來,所以」
我有些吃驚,不是因為程斌,而是因為雲霜,我似乎感覺到了雲霜接近我,接近程斌的目的。
看到我有些心不在焉,程斌也沒再說話,一會兒便傳來了鼾聲。
我看著天花板,自言自語道︰「相比祛病,你還是幸福的。」
天明時分,店小二便在門外叫早,我答應著去開門,門開了,可門外站著的卻是雲霜。
「少夫人早,昨夜睡的可好?」
「很好,對了雲霜,少爺有我伺候,你先下去吧。」
雲霜听後臉上又是那副陰沉的表情,臨走之前還不忘朝房內看看,還好我聰明,昨晚都是穿著睡衣睡的,不然今早就露餡兒了。
靈兒醒了便哭鬧不止,程斌抱著她卻怎麼都哄不好,看他笨手笨腳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
「好啦,我還是叫嬤嬤過來吧,你們這些整天舞刀弄劍的男人哪會抱孩子啊。」
程斌听後一臉的不服氣,「你太小看我了,不信,你來試試。」
我接過靈兒,輕聲說道︰「靈兒這是餓了,我去找嬤嬤,你快些梳洗一下。」
隨行的嬤嬤就住在我們對面,靈兒的哭聲很大,嬤嬤早已被驚醒,沒等我走到房門口就已經迎了上來。
「少夫人,把小姐交給我吧。」
「好,麻煩您了。」
出發的時候天邊泛白,鴨蛋黃兒跳出雲層的時候,我們已經到了山果村,這是一個隱藏在茂林之中的小村落,若非霍祛病的坐騎旋風忽然發瘋似的亂跑,我們也不會發現這密林之中還有這樣一個小村莊。
霍祛病的騎術極好,但旋風也並非一般的戰馬,野性極強且很難馴服,被它甩下來時左臂撞到了樹樁上,人也暈了過去。
程斌不懂醫術,看到霍祛病昏迷不醒便慌了手腳,我見四下無人便為其診視,「他沒事,只是暫時性的昏厥,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下就好。」
程斌略帶驚訝之色的看著我,我知道他想問什麼,沒等他問出口,我便給出了答案。
「姑姑略懂醫術,她房間有一個暗格,我偷看過里面的醫書,這件事你要保密,知道嗎?」
我的口氣像是在命令,而程斌此時就像是一個听話的孩子般點了點頭。
一干眾人悉數趕來,獨缺了趙破奴和雲霜。
不見此二人,我更加心急,隨即吩咐手下人四處尋找。
人群散了,我和程斌帶著靈兒進了村子,陌生人到來,村中的所有人都是驚恐萬分的。
一位老伯迎面走來,沙啞的聲音問道︰「這位夫人,可是需要幫忙?」
我頜首應道︰「大叔,家兄突然暈倒,需要一處安靜的地方,煩勞行個方便。」
老伯翹首看了看我身後馬背上的霍去病,確認無誤之後方才讓我們進村休息。
一處緊靠山坳的涼棚倒也清靜,霍去病平躺在鋪了毛毯的土地上,我施針的時候是不準外人觀看的,這也是行醫之人慣有的規矩,程斌很識趣的帶著嬤嬤和靈兒退到了棚外。
三枚銀針刺入胸前三處輔穴,不消片刻,他醒了。
濃密的睫毛上下翻動,看我坐在身旁,嘴角淺淺的笑已經表達了他想說的話,而我也以淺笑回應。
我們之間最好交流方式就是這種無聲的暗示,彼此間都能明白對方想說的話,這種默契即便是恩愛夫妻也不一定會有。
我喚程斌過來,畢竟以我目前的身份實在不宜與他單獨相處,萬一被有心人看見了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靈兒醒了不哭不鬧,我抱著她坐到祛病身前,輕聲說道︰「這里的村民似乎不大歡迎我們,你既已沒事,我們就趕緊離開與其他人會和吧。」
霍去病點頭表示同意,程斌亦是表示贊同。
出了林子,隱約听見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銅鈴聲,霍去病拿出袖中的竹笛響應,蔥蔥郁郁的樹蔭間白色穿行,霍去病大喊一聲︰「旋風。」
果然是旋風,這匹野馬居然會自己找到主人,看著它,我竟有些害怕,連連後退,最後干脆躲到程斌身後。
霍去病牽著旋風來到我面前,那馬兒似乎知道主人要干什麼,仰頭嘶鳴,仿佛在與我說話。
相比我的膽小,靈兒卻毫不畏懼,揚手竟要去模那馬頭。
「無雙,你的膽子也太小了吧,連一個嬰兒都不如。」霍去病雙手抱胛似在嘲笑我。
我躲在程斌身後,哆哆嗦嗦的回道︰「怎,怎麼,怎麼啦,我就是,就是怕,這,這和年齡,無,無關。」
手扶在程斌的背上,許是他感覺到了我的手在顫抖,轉身領著我躲開了旋風。
「你怎麼了,為什麼會這麼害怕旋風?」程斌的聲音讓我有了一絲安全感。
「不知道,就是怕,說不出理由的害怕。」我依然是驚魂未定。
霍去病拴好旋風,徑自走到我們這邊來,看到我臉色蒼白亦不像是在假裝,關切的眼神透著些許自責。
「對不起,我剛才以為你是假裝的,所以才會說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翻身上馬的瞬間我們眼神交匯于一點,看著他的眼楮,那份自責依然存在。
天快黑的時候,趙破奴和雲霜終于歸隊,這二人一起失蹤了將近三個時辰,這會兒卻一起回來,如此巧合讓我疑惑。
趙破奴是霍去病的屬下,擅自離開已是犯了軍紀,此刻回來便立即向其請罪,霍去病根本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任其如何說便如何信,可我不同,雲霜的理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這一路沒了歡聲笑語,雲霜同嬤嬤坐在一輛馬車上,趙破奴騎著馬走在最後面,霍去病見他一改往日嘮叨的模樣亦是覺得好奇,我們四人各懷心事的就這麼走了一路,直到天黑夜宿客棧才算是結束了這沉悶的旅行。
我抱著靈兒最先下了馬車,霍去病走到我身前,低聲說道︰「無雙,你看到左邊涼亭中的兩個人了嗎?」
經他這麼一說,我也注意到了。紫金緞的外衣,雪貂絨的上等披風,腳下是官靴。
「官差?」我低聲問道。
「是,確切的說應該是欽差。」霍去病眉頭緊鎖,看來事情嚴重了。
程斌也注意到了那兩個人,走到我們身後低聲說道︰「張大人就在附近。」
靈兒哭鬧,我把她交給嬤嬤,自己則去了旁邊的酒館,程斌不放心也跟隨而至,霍去病也想跟著來,被我拒絕了。
「為什麼不讓我去?」
「看好你的下屬,今晚一定有情況,」
彼此眼神的交流遠勝我與程斌言語的溝通。
還沒進去我就已經感覺到它的異樣。安靜的出奇,這在一個酒館來說絕對是不正常的,如此一來便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館中無人,一種是有人卻不喝酒。
第一種很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在其門前看見了好幾輛馬車,那麼就只有第二種可能,如果是的話,此人包下整間酒館卻不飲酒,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拉著程斌假裝一對恩愛夫妻前來打酒,掀開門簾的瞬間,程斌和我都驚住了。
十幾個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桌上的酒壇子有的歪倒在上面,有的已經滾落到地上摔碎了,上前診視,所幸還活著。
我們想試著弄醒其中一個人,可無論我怎麼做都無濟于事,幾十針扎下去愣是沒反應。程斌看我有些著急,立刻安慰我說這是江湖上慣用的一些伎倆,目的是求財,而不是害命。
我雖知道程斌如此說是出于一番好意,但事實已經不容我往好處想,若真是劫匪求財,他們的目標絕對不會是這群官兵,因為他們身上根本沒有幾個錢。
突然起身吩咐道︰「去叫霍去病過來,還有,叫雲霜也來。」
程斌很听話的出去照我的吩咐做了。過了一會兒,霍去病來了,可雲霜卻遲遲未到,我在心里盤算著時辰,待大魚上鉤之後便拉著霍去病和程斌一起飛身上了屋頂,果然不出所料,雲霜和趙破奴都在。
趙破奴看見霍去病在此便立即跪在其面前請罪,霍去病很生氣,揚言要軍法處置,還好被程斌勸住了。
面對我,面對程斌,雲霜竟然沒有一絲恐慌。相反,正是因為我揭穿了她的真面目,讓事情變得簡單化,她才有了此刻那般輕松。嘴角揚起一絲莫名的微笑,揚聲道︰「季無雙,你比我想象的厲害多了。」
我淡然一笑,「小姐謬贊了。」
程斌听得糊涂,湊到我耳邊低聲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听不懂?」
雲霜耳力過人,即便是我們之間的耳語她也能听得真切,問道︰「程斌表哥,你當真認不出我嗎?」
程斌走到雲霜面前,仔細辨認一番後忽然大叫,「祈雨?你是祈雨表妹。」
祈雨笑了,一滴淚順頰而下,「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
程斌回頭看著我,我卻是無言。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祈雨,你為什麼會在長安,又為什麼會以雲霜的身份出現?」
祈雨冷笑一聲,指著我說道︰「是因為她,我倒要看看皇上賞賜的女人是怎樣的傾國傾城,如今我看了,也看明白了。程斌表哥,這個女人根本不愛你,她根本不配做你們程家的媳婦。」
霍去病冷眼旁觀這一切,沒有任何發言。而我亦不相信她所說的話,這個理由看似合情合理,仔細推敲卻是漏洞百出,結合當下情勢,我和霍去病達成了共識。
立于雲霜面前,指著屋頂下方昏睡的十幾名官差,厲聲道︰「祈雨,救醒他們。」
雲霜近乎瘋狂的大笑,回道︰「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醉千日,根本沒有解法,只能依靠他們的自身去化解藥力,能不能醒來就要看他們的自己的造化了。還有,張湯張大人昨天就已經到了壽安縣,不過他什麼都查不到,我奉勸各位,還是回長安去吧,別再趟這渾水了。」
程斌這會兒算是听明白了,上前給了祈雨一記耳光,祈雨沒有防備,險些摔下屋頂。
「祈雨,我問你,我們程家在淮南國的分號是不是與淮南王謀反一案有所牽扯。你千方百計阻攔我們,就是不讓我知道這件事,是不是?」
祈雨捂著泛紅的臉頰,眼淚奪眶而出,從那哀怨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些東西。遞上自己的白絲絹,輕聲問道︰「雲霜,不,應該叫祈雨妹妹才是,你一早就知道皇上要徹查淮南王謀逆一案,你的出現不完全是為了看我,你的真正目的是要監視程斌的一舉一動,我說的對不對?」
雲霜含淚默許,我心里明白,這個理由只是她整盤計劃中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我們彼此心領神會,那就是程家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程家了,如果淮南王謀逆一案被確證落實,那麼程家就如同當年的徐家一樣,慘遭滅門。祈雨愛程斌,她不忍心看著自己所愛之人因此無辜喪命,她雖然不擇手段,但尚有良心,不然,那十幾名官兵早就到閻王殿報道了。
然事實就是事實,淮南王一案已如箭在弦上,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猶豫了,該不該告訴程斌和霍去病事實的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