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屋頂之上,雙方依舊僵持不下,程斌一直在等待祈雨的回答,可祈雨就是不肯向他說明原因,無奈之下,程斌便將目標轉移到了與祈雨同時出現在屋頂的趙破奴身上。
趙破奴轉身跪在程斌面前,霍去病亦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指著他問道︰「趙破奴,你別告訴我這件事情你也有份兒?」
趙破奴沒有回話,只是跪在那兒一言不發。
礙于霍去病在場,程斌強壓心中怒火,問道︰「趙將軍,你、我還有祛病都是戰場上同飲風雪的兄弟,我求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趙破奴抬眼看著祈雨,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祈雨是程斌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亦是表叔孫成的獨生女兒,只因孫成一直呆在淮南照顧這邊的生意而很少去長安,所以這指月復為婚的小兩口兒自然也是很少見面,三年前,程霸天意外身亡,程斌將家中生意安排妥當之後便投身羽林軍,一晃就過了三年。
三年間,孫成獨攬大權,利用程家的顯赫地位和巨大財力先後吞並了淮南一帶兩家最大的商號,壟斷了淮南國及其周邊各府州縣的經濟,而此時的孫成儼然成了另一個程霸天。隨著時間的流逝,萬千財富已經不足以滿足孫成那顆貪婪的心,他開始向權利地位伸手。
淮南王劉安和衡山王劉賜早就覬覦漢室江山,孫成此時的出現剛巧彌補了他們財力上的不足,就在他們部署一切等待時機成熟的時候,雷被的一封告密文書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為人謹慎的劉安亦是察覺出此事的不妙,他料定劉徹一定會派張湯前來搜集證據,所以事先早有準備,一張大網正等著張湯的到來。
世事難料,祈雨在無意間听到了他們三人的談話,知道了這個秘密,她深知自己父親這是在玩火,一個不小心就會引火*甚至還要連累程氏一族,為了保護程斌和他的家人不會受到牽連,也為了自己的家人躲過此劫,她想盡辦法拖延張湯等人來淮南,甚至動用江湖上最下三濫的方法醉千日沿途設伏,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便只身來了長安。
到了長安之後就听說了皇上賞賜程家舞姬之事,為了調查我的身份背景,她一直跟蹤我,甚至偷听到了我和陳夫人的對話,之後便有了雲霜的出現。
如果說我的出現是個意外,那麼霍去病等人約好秘密前往淮南暗中幫助張湯搜查淮南王謀反罪證的計劃更是讓祈雨方寸大亂。
人生際遇重重,禍福難料。趙破奴在幾年前曾在渭水一帶見過祈雨,二人也算是舊相識,後來趙破奴隨軍來到長安被收編在衛青的驍騎營中,漠南之戰,又陰錯陽差的到了霍去病的部下,就是這樣的緣分讓他結識了程斌等人。
在程府,趙破奴見到了雲霜,認出雲霜就是祈雨,一路上,他都一直監視著祈雨的一舉一動。仙樂仙府的那晚,店老板的話逼得祈雨不得不提前行動,她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們去淮南,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等到張湯張大人無功而返的時候,我們再去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山果村,祈雨用邙針讓旋風陷入瘋狂,他沒想到霍去病的騎術會這麼好,如此折騰也只是讓他受了輕傷,本以為會以此拖延一些時日,沒想到,這一切都沒能逃過趙破奴的眼楮,更沒想到我會醫術,一番部署也只是拖延半刻時辰。
听著趙破奴的陳述,程斌驚愕,霍去病眉頭緊鎖,從他們二人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危機。
忽然想起張大人,急忙問道︰「祈雨,你肯定張大人已經到了壽春縣嗎?」
祈雨看著我,手指道邊癱倒的兩名官爺說道︰「你看到他們了嗎?我告訴你,如果張大人沒到壽春縣,此刻,他就應該和他們在一起。」
看著草叢中仰面朝天的兩位官爺,我笑了,自言自語道︰「酷吏張湯果然名不虛傳。」
程斌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于這個已經成為事實的事實,他還沒有完全消化,那茫然的眼神告訴我,此時此刻,他依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祈雨拉著程斌的手懇求道︰「程斌表哥,我求你,回長安吧,只要你們不出現,張湯他一定什麼都找不到,只要他無功而返,淮南王就會平安,我們也就會平安。」
程斌不停的搖頭,在他的思想里,程家的商號都是正經的買賣家,與朝廷政治沒有任何關系。
霍去病和我都明白了祈雨的話中含義,自古成王敗寇,如此下去,淮南王一旦失敗,程家的下場就如當年的徐家一樣,甚至會更慘。
看著程斌不禁想到我自己,他就如同當年的我一樣,一樣的無辜。
我看著霍去病,眼神傳遞彼此的訊息。
「放棄嗎?」
「不,淮南王劉安謀反,決不能姑息。」
「那程斌怎麼辦?」
「先去淮南,找到張大人再作打算。」
夜,客棧不大的房間里坐滿了人,我坐在程斌身旁,手握他那冰冷的手,滿眼的同情。
祈雨跪在程斌面前,止不住的淚水悔恨至極。
「表哥,對不起,我爹和我哥一意孤行,我無力阻止,我爹是被名利沖昏了頭,我求你,別再插手此事,我保證,只要躲過這一劫,我就會勸我爹收手,然後將程家的一切奉還。」
程斌此刻的心情平靜許多,他雙手扶起祈雨,語重心長道︰「祈雨,程家的一切我可以不要,但此事關系到天下安寧,如果我知情不報是為不忠,身為一名軍人,程斌萬不能如此,你走吧。」
祈雨听後沉默了,拭去臉頰的淚水,她的眼神已經沒有了「悔」,只剩下了「恨」。
霍去病起身走到屋外,趙破奴也緊跟而至,我擔心他們會對祈雨下手,于是也跟了出去,躲在廊柱後面觀望。
霍去病拿出自己的漢羽兵符交與趙破奴的手上,吩咐道︰「立刻召集三千羽林軍即可趕往壽春縣。」
趙破奴得令,「諾,末將遵命。」
我驚了,伸手奪過趙破奴手中的漢羽兵符,「不許去。」
趙破奴膛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霍去病揚手示意他先行退下。趙破奴走後,走廊上就只剩下我們二人。
「把兵符給我,听話。」霍去病很平靜。
我不依,緊握兵符的手下意識的藏在身後,「不,我知道你霍侯爺對朝廷忠心耿耿,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會袖手旁觀嗎?」
霍去病看我如此激動,心細如塵的他似有懷疑,說道︰「無雙,此事非同小可,我知道你擔心程兄及其家人的安危,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們說明其中緣由,皇上是明君,他一定會赦免程氏一族株連之罪的。」
我听了,想到自己,想到徐家,我笑了。
「霍侯爺,你的皇帝陛下真的會這麼恩怨分明嗎?你要明白,參與謀反的是程斌的表叔和表弟,依漢律,這可是誅三族的大罪,你覺得程斌一家人會逃過此劫嗎?如果你的皇帝陛下真的可以這麼是非分明,當年也就不會有我徐家第二次滅門了。」
霍去病似乎有些生氣了,在他心里,劉徹是千古明君,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正確的,不容置疑的。
他見我不肯妥協,厲聲道︰「夠了,季無雙,休再污蔑皇上,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看到他這般是非不分且頑固耿直的模樣,我也火大了,「污蔑,我是不是污蔑你日後自會明白,霍去病,如果你硬要一意孤行,我自知攔不住你,但我也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就各憑本事。」
說罷,漢羽兵符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後落在了霍去病的手上。
我離開,頭也不回的離開。
月兌下華衣美服,恢復自己的本來面目,踏著月光走在林間小路上,晚風略過林蔭處,倩影搖動。走一路,想一路,孤寂人兒,淚灑傷心處。
身後傳來馬蹄聲,仔細辨析這馬蹄聲中伴著銅鈴聲。
是他,只有他的旋風才會有這銅鈴聲相伴。
越來越近,我雖沒有回頭,卻已然放慢腳步。
身後傳來一陌生的聲音,「姑娘,這麼晚了你一人為何在此。」
循聲望去,那張陌生的俊顏讓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看到我哭了,男子翻身下馬走到我身前,手中同樣握著白絲絹,「姑娘,為何一人在此?」
拿在手中擦拭臉頰的淚水,卻不忘躬身致謝,「謝謝公子,我要去壽春縣,行至此處與家人走散了。」
對于我臨時編造的謊言,他竟然深信不疑。
「姑娘徒步既是走到天亮也不能走出這林子,如果姑娘願意,先與我同乘一騎,到了前面的壽安鎮再作打算,如何。」
我沒有遲疑,翻身上了馬背,一路狂奔,天邊泛白的時候,我們終于到了壽安鎮。
借著天邊的曙光,我方才看清這個與我走了一夜的男子,他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模樣,眼楮不大卻燦若星子,兩道劍眉盡顯英雄氣概,雖然身著漢服,但他腰間的彎刀還是出賣了他。在少嬪館的時候,王美人曾給我看過一副畫像,那畫中的人腰間也是配有這樣的一把彎刀,我記得她說過,那畫中的人是她在長安的一個朋友,而且是一位來自西域的遠方貴客。
如今回想起來,那彎刀無論是樣式,紋理,還是做工都與這男子腰間所佩之物異常相似。
干糧和水已經準備齊全,他要走了,而我,卻拿不定主意。
「姑娘,我已經和店家說好了,他們給你準備了一匹上好的千里馬,你若是啟程可以隨時拿去。」
我听了,感動。
「公子,與你走了一路,還不知道如何稱呼?」
男子爽朗的笑聲傳來,「我倒是忘了,我叫穆少陵,姑娘怎麼稱呼?」
我遲疑一下,我要怎麼回答,許旭陽還是季無雙?
見我遲疑,男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懷疑的眼神讓我不安。
「姑娘,如果不方便透露也不必勉強,少陵就此別過。」
他要走,我卻攔在他的馬前,「公子,無雙有一事相求。」
穆少陵怔住了,翻身下馬走到我面前,低聲問道︰「無雙姑娘,有何事但說無妨。只要少陵能幫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思前想後,最終決定先一步去壽春縣查看那邊的形勢。唯一令我最擔心就是霍去病的三千羽林軍,我不知道霍去病此舉的真正用意,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劉安謀反一案,一日不了結,他霍去病就絕不會善罷甘休。
跪在穆少陵面前,懇求他能帶我去壽春縣,話已說出口,接下來就是等待答案,雖然我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還是希望身邊能有一個人陪著我,因為我已經感覺到周圍有一雙眼楮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穆少陵嘴角笑意淺淺,雙手扶起我,輕聲回道︰「這有何難?我本也是要去那里,這樣也好,一路上我們可以彼此作伴,不會寂寞了。」
策馬而行,遠勝于那馬車的顛簸,微風拂面,田野山村的別樣景致盡收眼底。
穆少陵游歷天下,見識廣博。一路上,他跟我講了很多外面的新鮮事物,像樓蘭的舞蹈,西域的號蟒山,消失千年的傲來水城,以及綠如山莊和傳說中的五柄絕世神劍。
走一路,說一路,有他在,就有說不完的新鮮事。
我身後的那雙眼楮一路跟隨,敵友難辨,我也不願再去理會,因為壽春縣近在眼前,無論那雙眼楮想干什麼,只要入了城,一切就會明了。
壽春縣,淮南國的都城所在,它就如長安城一般佔盡天時地利,繁華卻不奢華。入城的第一感覺就是安靜祥和,每個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彼此間沒有過多的交流,更別說是沖突。
下馬步行,走過這里最繁華的街道,見到的也不過是幾間稍微像樣一點的酒館客棧,讓我驚訝的是,偌大的都城竟然沒有一家像樣的歌舞坊。
少陵和我各自尋找著自己目標,找來找去,還是邁進了同一個地方,一家相對好一點兒的面館兒。
對桌而坐,兩晚熱騰騰的面湯擺在眼前,已經饑腸轆轆的我們全然不顧形象,飽餐之後便開始謀劃自己下一步的計劃。
「無雙姑娘,這里就是壽春縣,你要去什麼地方,少陵可以陪你過去。」
我苦笑,我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穆公子,無雙感謝您的一路照顧,無雙知道公子此次前來是有重要事情要辦,所以,無雙與公子就此別過,如果有緣,我們定會再見。」
穆少陵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加阻攔,更沒有多問什麼,他的眼神告訴我,要我珍重。
離開面館,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夕陽美景依然是那麼迷人,相比朝陽的燦爛,夕陽更具人生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