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我的聲音很小。
周圍冷氣襲人,慢慢睜開眼楮,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仔細辨認,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里是一座冰窖。
踉踉蹌蹌的朝那褐色鐵門走去,邊走邊喊︰「來人吶,來人吶,有沒有人啊。」
回音,這里面居然會有回音。
腳下一滑,身體重重的摔在地上,勉強爬起身來繼續向前走,頭腦一片空白。
腳步聲傳來,憑聲而斷便知是鳳妹,無奈淺笑等待命運的安排,「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
鳳妹晃著肥重的身軀慢步而來,她蹲不下,只能站著。
「姑娘,我說你也真是的,假扮什麼人不好,偏要假扮程家的人,你說,你這不是找死嗎?」
我冷笑一聲,表面上愁苦不堪,可心里卻有些許安慰。看著鳳妹那張面目猙獰的臉,心中自言︰如此說來,我倒是蒙對了地方,這淮南國最有名的歌舞坊果然是程家的產業,說不定,它還是淮南王劉安和他弟弟衡山王劉賜以及孫成那老家伙秘密接頭的地方呢。
見我只是傻笑而不做聲,鳳妹開始有些猶豫,豬蹄般的肥爪劃過我的臉頰,「嘖嘖,長的真是不錯,只可惜,馬上就要變成死人了。」
死人?啥意思?看來真要大禍臨頭了!
手拉著那胖女人的錦衣裙擺,佯裝害怕的哀求道︰「鳳鳳鳳姐姐,我就是一時貪玩兒,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我那一袋子真金的份兒上饒了我吧。」
鳳妹听了臉色越發陰沉,狠狠甩開我的手,厲聲道︰「一時貪玩兒?姑娘,鳳妹我閱人無數,你是個什麼底子我心里清楚的很,說,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主子?我有些懵,細細想來卻又暗自歡喜。至少,我的身份沒有被揭穿,如此一問,倒讓我覺得這個胖女人似乎是認定我只是一個細作之類的人物,既然如此,那就將計就計吧。
假意為難,不肯做聲,呆呆的坐在那兒佯裝害怕蜷縮成一團,瞪大了眼楮等待即將發生的一切。
見我不肯招供,鳳妹揚手就要打。一個小廝突然進來,只見他遞給胖女人一個包裹,那里面是一個玉墜子,我大驚,因為那正是程斌的隨身之物。
鳳妹臉上詭異的笑讓我很是不安,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自古虎毒不食子,雖然不是親生兒子,可也是自家親人,我萬沒想到孫成竟會如此心狠手辣,只恨我此刻自身難保無暇顧及程斌,此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禱,希望程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他們這三代單傳的可憐人兒吧。
鳳妹拿著墜子在我眼前晃過,問道︰「丫頭,可認識這個東西?」
我搖搖頭,「不認識。」
鳳妹似乎有些失望,收好墜子轉身吩咐道︰「非常時期,任何可疑人都不能放過,拉到山上處理了,記住,別留痕跡。」
那小廝點頭答應著便把我重新裝進布袋,只恨我身中軟心散,四肢無力,只能任憑他把我捆成粽子一般扛上了馬車。
鳳妹做事非常嚴謹,她在馬車上準備了一只大箱子,我被裝在里面和一群滑不溜丟的生物在一起,耳邊傳來一陣恐怖的聲音,「嘶嘶嘶嘶嘶嘶」。
我這才明白那滑不溜丟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大聲喊著︰「救命啊,我害怕蛇,這位小哥,你要殺我就痛痛快快的殺吧,無雙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找你報仇的。」
馬車停了,傳來一個稚女敕的聲音,「那蛇是我們家少爺用來制藥的,不會傷及你的性命。」
有一條蛇從我身上爬過,雖然隔著一層布袋,但我還是很害怕,大聲回道︰「這位小哥,你家少爺是誰啊,你帶我去見他好不好,我跟你說,我就是一時貪玩兒才會女扮男裝,我知道,我給你們舞坊帶來很大麻煩,可我根本沒念過書,你們的那些賬冊我根本看不懂的。」
馬車停了,掀開箱蓋時我認出這個小哥不是昨天冰窖里見到的那一個,而是舞坊門前見到的那個人。他見我手腳反綁竟心生憐憫將我手腳的繩索都解開了,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沒想到,他竟然說這是他們家少爺吩咐的。
原本以為要命喪黃泉,可事事峰回路轉。
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放棄這個難得的逃生機會。
小哥從馬車上取下一個包裹,打開來看里面是一些衣服和一個錢袋,「姑娘,這個是我家少爺給你的,時辰不早了,趁太陽下山之前盡快離開吧!」
我接過包裹道了謝,轉身走了幾步後突然轉身,大聲喊道︰「小哥,這里既是八公山,未見八公真顏,無雙豈有就此離去的道理。」
小哥有些著急了,大聲吼道︰「姑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真想死啊!」
我將手中的包裹丟還到他手中,手指放在他的心口處,問道︰「你到底是誰的人?據我觀察,你和那個肥婆應該不是一伙的,我猜,你才是她一直在找的內奸,對不對?」
小哥冷言相向︰「沒見過你這麼麻煩的女人,若不是你突然闖來,我們已經得手了。」
我愕然,如此一言更讓我對他背後的那股勢力產生疑惑,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與我一道來壽春縣,一起在面館吃面,分道揚鑣後也正是他一直在暗處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細細想來,也只有如此才能在我身陷險境的時候可以不留痕跡的救我月兌險,此時此刻。這個人的姓名已經呼之欲出了。
跳出馬車,環顧四周,我感覺到身後的樹林中有一雙眼楮正在盯著我,我大喊︰「穆少陵,我知道是你,出來吧。」
少陵听到我的喊聲,從樹林中慢慢走來,「你很聰明,無需我多言,快回去吧。」
我看到他腰間的玉墜子與程斌身上所佩戴的那個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程斌的玉墜子顏色翠綠,上面的祥雲自左向右,而少陵的這個玉墜子顏色暗綠,上面的祥雲確是自右向左。
如此的巧合,這不得不讓我有了聯想。忽然間,腦海中出現一個這樣的畫面︰一個玉石工匠手拿一塊兒罕見的陰陽青玉石坐在工案前,旁邊的絲絹上繪制的是一個以祥雲仙瑞為主線的圖樣,工匠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經過月余時間終于完成了這塊兒稀世罕見的祥雲玉墜。
我想著,問道︰「穆少陵,程斌在哪兒?」
少陵臉色略顯慌張,但還是強裝鎮定,他不敢直視我的眼楮,身體下意識的轉向側面。
我拿出藏于腰間的匕首走近少陵,他很警覺的向後退了兩步,看著我大聲吼道︰「你要做什麼?」
利刃直指自己的胸口,「穆公子,帶我去見程斌,如若不然,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穆少陵雙手抱胛故作悠閑的看著我,揚聲道︰「以死相威脅,這種幼稚的江湖伎倆在我這兒是沒用的。」
我無言以對,身處陌生的環境,未來會怎樣,我根本不知道。我只知道,霍去病此時正與張湯張大人商量應對之策,想那淮南王劉安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若要從他那里找到實質性的證據,亦是猶如登天一般困難。
利刃已經刺進皮下三分,鮮血染紅了衣衫,穆少陵見狀趕緊上前奪過匕首,「你玩兒真的?」
我冷笑一聲,「不然呢?」
少陵被我逼的沒有辦法,只好帶我去見程斌。
八公山後山的一間茅屋內,程斌被五花大綁的綁在一顆立柱上,眼楮蒙上黑布,臉頰有傷,見他如此,我便猜到一定是與他的表叔孫成正面交鋒了。
「喂,你干嘛綁著他?」我大聲喊道。
少陵推我進了茅屋,「傻女人,自己找死。」
我沒理會他,轉身走到程斌身前,程斌似乎感覺到了有人接近自己,本能的向後躲,看他這般模樣,我很心痛。
撤掉他眼楮上的黑布,我驚呆了,血肉模糊的慘狀看得我毛骨悚然。
撫模他的臉頰,輕聲喊道︰「程斌,是我,我是無雙啊!」
程斌听出了我的聲音,側過臉想要離我近一些,我解開他身上的繩索,彼此依偎在一起,我的淚水滴在他的額頭上。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去找他們,是我害了你。」
程斌拉著我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與你無關,是孫成父子利用程家的龐大財力幫助他們謀反,不僅如此,衡山王還在八公山山體之內營造軍事,私造兵器戰車。」
原來如此,秘密軍工廠就在八公山上,由衡山王劉賜和孫成負責營造兵器戰甲,劉安這個軍師則躲在幕後操作一切,心機頗重的他把弟弟頂到前鋒線上做炮灰,一旦成功,便可坐享其成,分封天下自立為主。可萬一事情敗露,他一樣可以全身而退。
程斌眼楮看不見,只能憑聲音辨別方向,他扯了扯我的衣角,問道︰「無雙,我們得想法子出去,要盡快將這個消息告訴祛病和張大人,如果遲了,證據就沒有了。」
我看著他,心中自言︰程斌啊程斌,你可知道這秘密軍工廠就是你程氏一族的催命符嗎?早時我還在想法子毀了這個軍工廠好讓張湯來個查無實據,如此一來,孫成的罪就會因為證據不足而從輕發落,免了誅三族的大罪。可如今看來是我天真,劉安這個老狐狸早就提防孫成會留後路,他把弟弟劉賜安放在這兒,無疑是起了一個監督的作用。謀反一事無論成與不成,劉安都會全身而退,如此一箭雙雕之計堪稱完美。
此刻,我終于了解了霍去病當初為什麼要趙破奴回城調兵,看來,他早已經猜到這邊的局勢,單靠張大人的那幾千御林軍,實在難以應付。
如此想來,我真是後悔不該一時沖動跑去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攪擾了霍去病的判斷。
看著程斌,他的眼楮傷得很重,如不抓緊時間治療,後果會很嚴重,如今,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門外那個亦敵亦友的穆少陵身上了。
「程斌,你好好的呆在這兒,我保證,這個劉家兄弟一定跑不了。」
程斌听了輕輕點頭應允著。
走出茅屋,穆少陵還在,看到我出來拉著我就走,我不依,狠狠的甩開他的手徑自往山上走。
少陵見我如此,飛身而過立于我身前,厲聲道︰「程斌怎麼會娶了你這麼一個蠢女人。」
我停下腳步,眼楮死死的盯著他,「穆少陵,你什麼意思?」
少陵轉身背對著我,冷笑一聲,回道︰「你想毀了秘密軍工廠來個查無實據。可你別忘了,衡山王劉賜也參與了兵器營造,就算你毀了秘密軍工廠又能怎樣?只要劉賜在皇上面前說了此事,皇上一樣會斬草除根,天下首富徐家兩次滅門的慘案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苦笑一聲,回道︰「徐家滅門慘案我怎會不知,穆公子,無雙實在不想看到程斌一家人深受牽連。所以,我一定要毀了軍工廠,至于劉賜,必要時我會」
少陵低頭不語,片刻之後,他突然轉身問我︰「你愛他嗎?」
我愣了,這個問題來的太過突然,盡管我心中已有答案,但我卻沒有正面回答,因為我想到了一個問題,走到少陵身前,看著他的眼楮,低聲問道︰「你是程家的人,對嗎?」
少陵臉色微變,回道︰「無雙姑娘真會開玩笑,少陵乃淮南本土人士,且姓穆,怎麼可能是程家的人呢?」
見他一直不敢直視我的眼楮,心中已經篤定真相。
雙手扶著他的臉頰強迫他看著我,「不,你是程家的人,你腰間的玉墜子乃是世間罕有的陰陽青玉,本是一個,後來被劈成兩半,程斌身上有和你一模一樣的玉墜。」
少陵掙月兌我的手,面對鐵一般的事實,他點頭默認。這個穆少陵不僅是程家的人,他還是程斌同父異母的哥哥。
拉著他坐下,我的時間不多,只問了一些簡單的問題,原來,他是程霸天早年在外的私生子,或者說他的存在跟本就是一個意外。程霸天一直把他交由表哥孫成代為撫養,隨母姓穆。三年前,程霸天意外身亡,穆少陵趕往出事地點的時候意外知道了父親真正的死因,原來這一切都是孫成在暗中策劃,為謀奪程家的億萬財富,孫成步步為營,痛下殺手。
穆少陵知道了這一切,本想到長安找弟弟程斌攤開事實,可當他到了長安時卻發現弟弟程斌身在羽林軍營,一心為國效力的他根本不管家中的生意,妹妹程琳還那麼小,想到此,便下定決心憑借一己之力為父報仇,奪回本來屬于程家的一切。
計劃三年,他在程家商號里培植了自己的勢力,只待時機成熟便可一舉成事。讓他沒想到的是,先是雷被,後是五被,淮南王劉安謀逆一案掀起了軒然大波,不僅驚動了漢宮,更引來了赫赫有名的酷吏廷尉張湯張大人,同時也引來了自己的弟弟程斌和勇冠三軍的冠軍侯。
我終于了解了事實,程斌去找孫成了解真相,沒想到喪心病狂的孫成竟對程斌動了殺手,一番打斗終究還是沒能逃月兌魔爪,就在命懸一線之際,穆少陵帶人救出了程斌,並把他藏在這里,程斌不明真相,一路上劇烈反抗,少陵無奈,只好將他綁起來。他的理由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孫成怎麼都不想到,穆少陵會把程斌藏在他們秘密煉造兵器的八公山上。
事情逐漸清晰,只是我的身份已經暴露,少陵的身份也已經暴露,如今,我們只要一露面就會被滅口,更別說是給霍去病和張大人通風報信了。
回到茅屋,程斌听出我的聲音,很是不解,問道︰「無雙,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沒等我回話,穆少陵已然走進茅屋,「弟弟,我們的身份都已經暴露了,誰都出不去。只能等到天黑才可以行動。」
程斌亦是被這一聲「弟弟」驚著了,他拉著我的手,我感覺得到,身處黑暗世界的他很害怕,很無助。
穆少陵坐到他身前,拿出自己隨身佩戴的玉墜子並把它交到程斌的手上,「弟弟,你該認得這是什麼?」
程斌怔住了,他緊握著玉墜子,淚水伴著血水順頰而下,滴在我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