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張湯淮南一行已經接近尾聲,除了找到幾個諸如聚眾、結黨之類虛無縹緲的事實之外,什麼都沒找到。
五被和雷被的先後告密也只能是讓漢宮的主子提高警惕,若要將這個謀反團伙連根拔起,還需要更實質性的證據。
衡山王劉賜是有勇無謀的,而淮南王劉安則是有謀無勇的,把這哥倆兒綁在一塊兒謀反還真是起到了取長補短的效果。如今,勇氣有了,謀略有了,兵也有了,就差軍餉了。
孫成無疑是這次謀反大軍的財政司,大把大把的金子傾囊相助,無非是為了衡山王劉賜的一句話,「事成之後定以二十座城池答謝,自立為王,三分天下。」
可憐孫成在商場上縱橫二十年,閱人無數的他竟看不透這劉家兄弟是怎樣的人。兔死狗烹、卸磨殺驢是歷代君王的通病。韓信、英布等血一般的事實還在人們的記憶中尚未磨滅,他卻一時昏頭再步後塵。自己找死也就算了,還拉上了祖宗三代,左右三親。
霍去病回到客棧不見我和程斌,便立刻猜到了我們的去向,漢羽兵符再次交到趙破奴的手上,三千羽林軍快馬急行,同時還帶回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劉建,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少爺不知官場規矩,身在淮南王宮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榮華富貴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覬覦王位,他選擇了最笨的法子,落井下石最終把自己也拉下井來。
有這個劉家人做人證,定罪只差物證了。雖然暫時沒有找到,但偌大的軍工廠想找也不難,只是時間的問題。
有這個臥底從旁指點,張大人一路順藤模瓜很快就查到了八公山。
大禍臨頭的孫成悔恨不已,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即將冤赴黃泉,跪在堂上痛哭流涕,悔之晚矣。
劉安和劉賜還有孫成在鐵證的威逼下,自知大勢已去。
劉安服毒自盡,劉賜也自了殘生,都是劉家人,劉徹也不想再多追究什麼,畢竟,若真的誅三族,豈不是連自己也連坐在內了。
可是孫成不同,他靠著親屬關系爬上了程家商號首席執行官的位置,不好好珍惜卻想入非非,最後落了個謀逆的罪名。
張湯當眾宣讀聖旨,孫成以謀逆罪處以極刑,誅三族。
三族是什麼,父黨,母黨,妻黨。
表叔是什麼,無論怎麼算都在三族之內。
程斌跪在那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少陵也是。身為程家的人,有此親戚也是無可奈何,兄弟二人剛剛相認就要共赴黃泉,不知到了地下見了程霸天會是怎樣的悲涼。
我看著霍去病,雖然有怨,卻沒有恨。
作為程夫人,我亦是在這三族之內,就連我懷中的靈兒也不能幸免。
牢房內,我抱著靈兒倚靠在石壁上,望著那人頭大小的天窗發呆。
嬤嬤來看我,我歡喜,請她進來坐下。
她帶來一些吃的,看到我懷中的靈兒,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盡管動作隱蔽,可我還是看見了。
「嬤嬤。謝謝你來看我。」
「夫人,你們冤啊。」
我無言以對,冤,我們是冤,尤其是靈兒。
獄卒大哥說霍侯爺來了,嬤嬤一听是霍去病來探監,簡單收拾一番後便退了出去,臨走時還抱走了靈兒。
隔著一層木門,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就像是隔著幾重山一般。獄卒開門,我不讓,霍去病知道我還在生氣也沒有勉強。
「還在恨我,我沒想到劉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我根本沒有選擇。」
我看著他,他的眼神充滿自責,我心痛。
我背過身,「你沒錯,大漢律法也沒錯,張大人秉公處理更沒錯。硬要說錯,也是我們自己的錯,程斌不該生在程家,穆公子更不該承認自己是程家人,至于我,本就是逆賊之後,死有余辜。」
我的話很重,字字句句像利刃一般。
霍去病沒有說話,他的腳步很沉,我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我卻能感覺到他此刻的心情。
長安傳來消息,劉徹連發三道聖旨急召張湯押解一干涉案人員即可回長安。
長安死牢內,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琳兒抱著我,哭著喊著要我帶她去見哥哥,見她如此,我雖然心痛,卻也無可奈何。我們都是重犯,按規矩是不可以相見的,除非是到了行刑的前一天,中堂定案的時候才會在公堂見上一面。
我抱著琳兒,她還這麼小,根本不懂什麼是政治,什麼是謀逆,如此枉送性命實在讓人惋惜。
夜,牢房內竟然可以看見一絲月光,突然牢門大開,一個女人被丟進來,剛巧就在我旁邊。
她一動不動,渾身上下都是血,探其鼻息,還好,還活著。
我用自己碗里僅剩的一口水喂給她喝,果然,她醒了,睜開眼楮的那一刻,她哭了。
撥開那蓬亂的長發,我也哭了,「裕如姐,你這是怎麼了?」
裕如干咳幾聲,沙啞的聲音回道︰「旭陽妹妹,對不起,對不起。」
我詫異,問道︰「裕如姐,你在說什麼?什麼對不起?」
裕如從懷中取出一個黃色的布包,打開來看,那里面竟是一個錦囊,且與我身上帶著的這個一模一樣。
我大驚,掏出自己的那一個與之對比,無論是做工還是樣式均是一模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
面對我的問話,裕如哭了。
裕如手中的九璜玉錦囊才是我的,而我身上的這個卻是裕如連夜仿造的,問其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回答說是因為當時宮里的宮人們都流行給嬤嬤們送禮,只要嬤嬤們肯在主子面前說句好話,就有可能月兌離掖庭繼而到宮中侍奉,萬一得見聖顏,便可一步登天。
如此荒誕無稽的謊言,她們居然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
裕如也是一個人,只要是人就有,嬌俏玲瓏的她自然不甘心在掖庭呆一輩子,當她第一次看到我身上這個九璜玉錦囊的時候變動了貪念,只是那時我還小,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以至于到如今我都回憶不起來這錦囊是何時被掉包的。
王美人的意外離世讓她不得不再次回到掖庭去做那下等低賤的工作。裕如不甘心此生就此而過,思前想後最終決定拿著我的九璜玉錦囊找到漪瀾殿的管事嬤嬤,本以為可以博得一個好前程,沒想到,那個嬤嬤發現了錦囊內附的秘密,貪功的她竟向李尚君說了此事,李尚君自知這錦囊不是裕如的,一番利誘便讓她招了實情,我的身份也就這樣暴露了。
裕如心細縝密,她察覺出李尚君的異常後便連夜又縫制了一個假的九璜玉錦囊,之後便謊稱錦囊中還有更驚人的秘密,李尚君為了得到更多有關我的一切,于是便將就九璜玉錦囊交還到裕如手中,裕如就是趁著這個時候用假的錦囊換回了真的錦囊。
也許是天注定,李尚君為了鞏固自己在宮中的勢力,她不惜一切代價打擊衛子夫和平陽公主,只要是有關她們二人的任何人和事,她都不會放過。
這次若不是她過于貪心,裕如也不會成功換回我的九璜玉錦囊。
皇家辦事效率還是很快的,這邊提審完裕如,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開始提審我。
跪在刑牢內,面對那堂上的大人們,我卻不害怕。
一聲巨響,一堆刑具放到我的面前,我仔細看了看,好家伙,全是張湯張大人的精心杰作。
「季無雙,你可知罪,還不從實招來。」
我笑了,回道︰「大人,我沒什麼可說的,您那不都寫著了嗎?要不,您念給我听听,要是有錯的,我再告訴您。」
那肥頭大耳的官兒居然點頭答應了,大聲念道︰「季氏女無雙,經查實,乃逆賊徐濤之後,混進掖庭,冒認皇親,企圖行刺,」
听著听著,竟讓我听出些門道來。既然李尚君我把說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那我這惡人干脆就做到底,既然敢冒認皇親,為何不在加上一條參與謀反呢,劉徹本就無心殺程家眾人,只要我把這罪名攬過來,就不信他不下這個台階。
主意已定,只是萬一這次在劫難逃,怕是愧對了衛少兒的一番苦心。
舉手叫停,揚聲說道︰「大人,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
肥官兒听了自然歡喜,「立功?說說看。」
看著那所謂的罪案書,細心數著上面羅列的罪名,淡然一笑,說道︰「我是逆賊的後人,狗皇帝殺我徐家上百口,如此大仇怎能不報。實話告訴你,劉安和劉賜幕後的合作人其實是我,孫成不過是我和那劉家兄弟聯系的中間人罷了。現在,淮南王和衡山王都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你們也就不必勞師動眾的再去找什麼證據了,我認罪,證據都在我這兒。」
肥官兒听了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信了,一封奏折遞了上去,三天之後,令出未央宮,斬立決。
因此事涉及皇家顏面,整個過程都是秘密進行的,穆少陵和程斌只知道是皇上開恩赦免了他們,卻並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就在程氏一族在長安縣衙聆听聖旨的時候,我已經被押往八公山,因為那所謂的「證據」就在八公山最高處的絕命崖。
清早,我在張湯張大人的秘密押送下帶著一干眾人爬上山頂的絕命崖,手指那上面的一汪深潭,說道;「張大人,證據就在這下面,至于怎麼進去就要看你們自己的了。」
水潭深不見底,令人望而卻步。
張湯板著一張黑面走到我身前,說道︰「季無雙,證據是你放置在下面的,你一定有辦法將它拿出來,不要再耽誤時間了,不然,我們就去刑堂談談。」
宛然一笑,晃晃手上被綁的繩索,眼神示意他要先給我松綁。
張湯為人謹慎,我猜到他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故意說道︰「張大人,你這兒重兵把守,我就是個長著翅膀的鳥兒也飛不出你的手掌心啊,更何況,你這麼綁著我,我怎麼幫你解決難題啊。」
人過于緊張的時候智商是比較低的,張湯也不例外。
活動活動被綁的手腳,重獲自由的感覺真好。默默走到懸崖邊,看著腳下的萬丈絕壁,自認命不該絕的我決定堵上一局,大聲喊道︰「張大人,無雙不想身首異處,再見了。」
縱身跳下萬丈深淵,身體下落的時候,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只覺得很冷,很冷。耳邊似有水聲,像是瀑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