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宿。碧落
第四十九天。
交泰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五日，新元嘉和元年八月二十五日。
兩天兩夜的燻香，碧落的臉變成了紫紅色，斑斑點點，看起來唬死人了。蓁蓁找來一方白紗遮住她的面。
皇帝的棺槨吉時出宮。
天還蒙蒙亮。蓁蓁身著掐腰的玉色短褥衣和拖地的灑金繡花的煙霞色長宮裙，短袖如上下微露出如雪手腕，丸子上扣著一只嵌寶石雙龍紋金鐲，
坐在黃樟木的梳妝台，任由碧落為她打扮……
連弧紋的青銅鏡里，一個體態婀娜，神情嫵媚的女子映了出來，閃閃發亮的金鈿子，點綴在如墨的青絲間，似繁星璀璨，高高的望山發髻兩旁斜插一對亮閃閃的得金雀含珠步搖，螺子黛畫成的小山眉、細長入鬢。金筆涂翅的小折枝花鈿貼在額前。
最後，再將「金花燕支」的唇脂蘸少量清水涂抹在薄而微翹的櫻唇上。但見得一個雙十年華的佳人，秋眸波光瀲灩，恰似一江春水，萬般春色流淌在其間。
終究，美則美矣，神情過于蕭索！
服侍葉寶林這麼久了，她從未濃妝打扮過，從來只穿一些簡單的素色紗裙，本來極其皮膚細白，不怎麼修飾過，這會子竟連那磨得精細的鉛粉兒都抹不進去，「吹彈擊破」，想必就是為這葉寶林這樣的皮膚準備的吧。
這樣的容貌，莫怪那青春年的太子，連自己這個身為同性的宮女都止不住新生羨慕！在碧落心里，葉寶林和太子果真是天生一對璧人呢，可惜這般好的容貌被大行皇帝捷足先登了！
當下，碧落不由輕聲贊嘆道︰‘葉寶林，您真的好美！’
蓁蓁听了心頭一陣淒然︰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我的順堯哥哥卻獨自徘徊在那黃泉路上，忘憂河畔，奈何橋邊……徒留我滿樹花朵嬌艷寂寂開放，寞寞無主。
出發的時辰快到了。
早有太監將行李搬上了專門的馬車。
碧落纏著蓁蓁走出屋子，回頭再看一眼，鎖了自己四年青春的寶林宮。
香樟木根雕茶幾、黃金樟根雕茶幾、茶盤，繡凳子，紅棗木花架，上面擱著白瓷盆的常青藤，細長柔荑垂到了地上，這些日子，就忘了照顧它，然而這綠蘿好不介意，長勢依舊惹人！不語伸手，拿起一塊潔白的抹巾，最後一次為它擦去葉子上的浮塵。
床頭上的四扇雕花屏風，那麼鮮艷，畫面上方浮雲朵朵，天空依舊那麼湛藍，馬鞍橋邊，叢叢紅芍從來不知疲倦，烈烈騰騰地開著。畫中的並蒂蓮仍在水中交睫纏繞，水里的一對好鳥吻頸而眠，忍不住做最後一次相問︰夢里可曾回到我那草青青水藍藍的煙雨江南？那仄仄長長的小巷，那裊裊娜娜得得炊煙，那爬滿青苔的院落，和滿院子里好聞的草藥香味兒，除非夢里，今生如何兌現？
而不久，這屋子又將撤去白幔子，換上紅簾幕，又會有一個女子的青春在這里重新落鎖！
院子里，自己親手侍奉的花花草草，依舊茂盛蔥蘢。靜靜立在牆角的那一樹本來開得熱熱鬧鬧的丹桂花，皇上死了，所有花朵都要掐掉，纏上白布條兒，盡管枝上的桂花兒被折盡，明年還會再發出來，我那被折斷的青春，卻永不復返！
想到此，不有泫然，碧落又在哽咽。頻頻回眸，不是眷戀，只是吊念。
高高的宮牆內，幾百年來燈火輝煌！誰的回眸一笑傾了人城傾人國？誰的青絲飛雪見證了後內的浮沉無常？起起落落？長門宮里，誰的容顏憔悴？誰對著影子寂寞吟哦？馬嵬坡下，誰集萬千寵愛一身？又是哪棵古樹縛住了紅顏一縷香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這富麗堂皇的紅廊朱閣，即便著死去的皇上又如何，死後可帶得走寸土片瓦？古來萬事東流水，不見君王萬年生！
她決絕地轉身，頭也不回，直奔前面宮里的小廣場集合。
青磚鋪成的廣場上，早就停好了一輛輛裝扮華美，大小不一的車輦。
其他宮人陸續趕到。
看著四十五名宮娥，身上穿著華麗的，象征級別位分的禮服，盛裝打扮，倒不像出席喪禮，恍若集體出閣的新嫁娘，又如出席盛宴的貴婦，個個璀璨奪目。
大家一掃往日的麻木，開始彼此打量起來。今天葉蓁蓁這身禮服華貴亮麗，將她襯托得如鶴立雞群，莊貴妃瞅著她，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笑容︰這個女子，果真與眾不同，平素清水芙蓉，不怎麼惹眼，今兒個這濃妝華彩的，活月兌月兌變了一個人。
除了莊貴妃和那旁蘇美人也在暗暗打量︰先皇生前最是喜歡稱贊自己雍容華貴賽牡丹，如今看這葉蓁蓁竟也毫不遜色。
蓁蓁沖著莊貴妃和蘇美人笑了一笑，算是招呼，平常悶在寶林苑里，足不出戶，除了她倆，再她竟也找不到別的熟悉面孔了。
蓁蓁不由多看了幾眼莊貴妃，她上身一件金絲線繡城的醬紅色鳳穿牡丹短褥衫，下穿一襲滾著金邊的淺黃色石榴裙，頭上挽著高高的墮馬髻，發鬢簪滿了珠翠金鈿（dian），額前美艷的梅花華勝，將她托襯得妖嬈無比，看那五官長得很精致，有氣一雙吊梢眉下一雙細挑的鳳眼，笑起來汪著三千撩人眼風，雖不是極品人物，但那舉手投足的成熟韻致非一般胭脂俗粉可比擬的。
這些女子們相互打量，相互羨慕，也是相互不服氣！正在此時，司禮太監高喊︰「吉時到！出發！」
碧落攙扶著她慢慢走向美人級別的四馬車輦。正要上車。領頭的老嬤嬤突然發現了蒙著面紗的碧落，大叫一聲︰「葉美人，且慢！」
蓁蓁的唇角上揚，一副緊張的樣子，卻不答話，等的就是你這一句話。
她故作慌亂地轉身，一把將碧落藏在身後，說道︰「嬤嬤，有何不妥？」
老嬤嬤走近前，躬身道︰「回美人，身後可是您的使喚宮女？」
蓁蓁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