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字跡木兮熟悉,是他,沒錯的.
「讓他進來吧。」木兮點頭說完,在茶幾上拿了個干淨水杯,泡一杯茶。
須臾,一名頭戴帽子的男子緩緩走了進來,站在木兮面前,若有所思的看著木兮,「木兮啊。」
「叔叔,這些年去了哪里?」木兮看著眼前這個面色滄桑的男人,心里便涌起許多情緒。
雖然他一臉的絡腮胡將面部遮去大半,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她的親叔叔安雲海累。
他有著一張與安雲山相似的眼楮,看樣子這些年過的並不是很好,望見他,木兮就想起了爸爸。
「唉……木兮,說來話長啊。我這幾年一直在韓國,剛回國不久,在報紙上看了你的照片,相信報紙上所說的慕燕飛就是你,所以就來這里找你。木兮啊,為什麼要用‘慕燕飛’這個名字呢?」
木兮沒有回答安雲海的問題,只是笑笑,指指沙發說,「坐下說話吧。檬」
「好,好……」安雲海連連答應著坐下,木兮已經遞上那杯茶。
安雲海一會兒喝一口茶,一會兒奇怪的看看木兮,有些坐立不安。
「叔叔,有什麼事就說吧。」木兮淡淡的說。
「呵呵,木兮啊,你混的不錯啊,韓國那邊消費高,我在韓國那幾年,帶去的那點錢都花光了,你能不能幫幫叔叔?」安雲海不自然的笑著。
听爸爸說,叔叔潛逃時卷走了一大筆錢,難道僅僅不到三年的時間就花光了嗎?木兮看看安雲海,想要問,卻感覺這樣問一個長輩太尷尬,于是笑笑,「叔叔,你需要多少?」
「二十萬吧。」安雲海不好意思的看木兮一眼,聲音變得低沉,「你也知道的,我前幾年犯了點事,現在我想留在國內,到僻靜的鄉下去蓋間房子渡過下半輩子,可是手頭實在是……」
「叔叔你放心,我會給你籌錢的。」二十萬,雖然不是個小數目,但對現在的她來說,給點時間還是可以籌到的,說完,她在安雲海身邊坐了下來,問,「叔,能把你和薄子冥的事告訴我嗎?」
「唉……都怪當年我貪心啊,害了別人,最終又有什麼好下場?當年我貪圖薄子冥的職位,買通了負責檢查他審批的那項項目的檢查員,我本來以為發生了這件事,薄子冥也就被免去職務,沒想到他竟然自殺了。唉,作孽啊,作孽……」
安雲海嘆息一聲,繼續說,「後來,我如願接替了薄子冥的職位,可是我的心怎麼也不安寧,總是怕會遭到報復,怕有一天自己的事會被揭露,所以,上任不久我就攜著一筆工程的項目款逃到了國外。唉,想不到沒過多久,你爸就出事了,木兮啊,你爸爸是在還我欠下的債啊。」
難怪爸爸在監獄里還說那項工程有問題,原來是他手下的檢查員做了手腳,薄子冥原來真的是死的冤枉,薄子君卻報復錯了人。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原來爸爸和她被害的這麼慘,到頭來只是被人報復錯了對象罷了。
可是,這樣就能原諒那個男人了嗎?不!他用這樣的方式報復本來就是錯的,而且,還是在沒有弄清事實的情況下就這樣做,他不值得原諒。
「你當時收買的那個檢查員是不是叫陳林?」木兮問。
安雲海疑惑的看著木兮,「恩,是他,木兮,你早就知道了?」
木兮苦笑著搖搖頭,這兩年來,她從未間斷過調查這件事,她用各種方法收集過三年前的報紙,看到過叔叔出逃後陳林緊接著出逃的消息,她知道背後一定有聯系,一方面她在四處找陳林的下落,一方面也將那幾張報紙寄給了薄子君。
雖然她也懷疑過是陳林做的手腳,可直到此刻,事情的真相她才算真的弄清楚。只是,現在知道了真相又有什麼用,爸爸被定的罪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那個男人就算知道了真相,最大的可能也只不過是再找叔叔報復罷了,除非他肯出面主動澄清兩年前陷害爸爸的事,不然,爸爸一樣是要被關在監獄里的。
而,主動澄清就意味著他承認自己犯了故意陷害罪,必然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那個男人,怎麼可能這樣做?
木兮怔怔看著安雲海,只覺迷茫。
……
見到跪在墓碑前的錦騫時,木兮的心,如遭針刺。
他雙目幽紅、面無血色,認識他至今,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憔悴模樣。她了解,他從來都是孝敬的,更了解,父親的猝死對他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心情沉重的走到錦騫身邊,她輕聲安慰,「騫,你想開點。」
錦騫抬頭看她一眼,傷懷的目光更令她心痛。
猶記得當年戀愛時,她曾不止一次的默默告訴自己,不再讓錦騫哥傷心。可是,現在她又能做什麼呢?甚至就連安慰也還要收斂幾分。
「木兮,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哭紅了眼的趙秋音此時疑惑看過來。
趙秋音復雜的目光,更令她感到黯然,「趙阿姨,你認錯人了,我是慕燕飛。」
趙秋音無神的打量了木兮兩眼,便不再理她,看著剛立下的墓碑繼續掉眼淚。
可是,那一刻,木兮卻分明看到了她眼中那種深深的恐懼,就仿佛她是一個陰魂不散的妖怪。也是,錦騫如果不是因為她,她早就該抱上孫子了吧,錦伯伯也不會懷著遺憾離開。
木兮正心亂,忽然發現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趙秋音身邊,她抬頭去看她的臉,不期正與她四目相對,一瞬間,她心潮翻涌。
竟是蘇盈盈——這個曾出賣過她的閨蜜。
她來這里是理所應當的吧,畢竟她是錦騫公認的未婚妻。
略有深意的凝視了木兮片刻,蘇盈盈沒有對木兮說什麼,而是輕輕挽住了趙秋音的胳膊,輕聲勸慰,「媽,你節哀順變。」
委婉而溫暖的聲音,令人听了就有種寬慰感。那聲「媽」更是叫的比親媽還要親,她不愧是出身豪門的千金,如此懂事,如此會討人喜歡。
可是,此時看著她,木兮腦海中怎麼忽然晃過安木雪的影子?趙秋音含淚看向蘇盈盈,那種見了親人般的目光,木兮看在眼中,更覺孤單.
就在這時,一對有些年紀的夫婦緩緩走過來,認出是蘇盈盈的父母,木兮更覺無地自容。
他們同時看了木兮一眼,又不約而同的露出一種冷漠的目光,然後走到了趙秋音左右,勸慰起來。
他們才是融洽的一家人,而她又算得了什麼?無論她是「安木兮」還是「慕燕飛」,都只不過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第三者罷了。
本該想到來這里會遇見這些人的,只是,她太放心不下錦騫,也就顧不得太多了。而今,真正面對了這些人、親身感受到這冰冷的人情,她忽然感覺無法承受。
她俯身,輕聲在錦騫耳邊安慰,「騫,我相信錦伯伯就在天堂注視著你,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太過傷心的樣子,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還要為愛我們和我們所愛的人好好生活,早點振作起來吧。」
錦騫抬頭看看木兮,對她點點頭。
木兮終于放下心來,直起身子時,竟發現趙秋音、蘇盈盈、蘇父、蘇母還有旁邊的幾個人都在看著她,眼光無一例外是冷漠而排斥的。
一陣風吹過墓地,木兮忽然感到無盡的冷意,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她轉身就要離開這個不該來的地方。
可是,這時身後卻傳來錦騫沙啞的聲音,「燕飛,你別走。」
木兮一驚,停下腳步,轉回身去,竟望見他緩緩在父親的墓碑前站起來,緊凝的淚眼中仿佛藏著無盡的堅定。
一眾人的目光更加奇怪了,一瞬間,木兮的心驀地被一種強烈的不安籠罩,她感覺有什麼他不想發生的事要發生了。
「今天大家都在,有些事情再隱瞞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其實這兩年我和蘇盈盈的婚約一直都是為了維持蘇家和錦家的關系,我真正愛的人是她……」說著,他指向木兮,「慕燕飛,今天我當著大家、當著爸爸的在天之靈宣布,正式和蘇盈盈解除婚約,這一輩子非燕飛不娶。」
嘶啞的聲音卻如堅不可摧的咒語般回蕩在整個墓地,木兮驀地驚呆在原地。
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木兮眼前的一切都似慢動作一般緩緩播放著,做夢一樣的不真實。
她眼睜睜看著錦騫向她漸漸走近,然後又被發了瘋一樣沖上來的趙秋音拉住。
「你爸爸剛去世你就做這樣的事,你對得起你爸爸的在天之靈嗎?你是想讓你爸爸死不瞑目嗎?我怎麼生了你這麼這一個孽子啊……孽子……」
趙秋音的哭喊聲如毒刺般刺著木兮的心。
「媽,我正是因為不想欺騙你和爸爸才會這樣做?媽……你別哭了,媽……媽……」錦騫焦急的喊著。
趙秋音卻越哭越厲害,「你這個不孝的兒子啊,今天把我也氣死了一起埋了算了啊……」
木兮只覺耳膜刺痛的厲害,想起過去趙秋音曾對她的好,心中更是愧疚,想要過去扶她一把,可是剛邁開腳步,她的有臉就被人狠狠甩了一記耳光。
「狐狸精。」
左臉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痛,那三個噬骨的字,更令木兮感到痛。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與「狐狸精」這個她厭惡的詞扯上關系,可是,如果不是她,錦騫也不可能在父親的葬禮上宣布與訂婚兩年之久的未婚妻解除婚約,現場的所有人看來,她都是一個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她不是狐狸精又是什麼?這個詞,已經徹徹底底的與她糾纏不清了。
蘇盈盈惡狠狠的瞪著木兮,「我打死你這個狐狸精。」說著,揚起手,第二巴掌又向木兮臉上打下來。
木兮抬起胳膊,擋住了臉,蘇盈盈的一巴掌便重重打在了她胳膊上。
只是微微的疼痛,但是,望著蘇盈盈怒氣沖沖的樣子,木兮卻忽然想起了許多往事,不待蘇盈盈反應過來,她已經揮起擋在面前的那只手,「啪!」的一耳光摑在蘇盈盈臉上。
「你給我閉嘴!」她失了控般對蘇盈盈大聲喊。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兩年前她和錦騫也不會分開,她也不會嫁給薄子君,爸爸也許就不會被陷害,她的生活就可能是另一副模樣了。明明是這個女人毀了她的一切,該挨耳光的是她!
那些積壓在心中的恨,頓時如烈火般熊熊燃起,她徹底失了控,在蘇盈盈捂著臉叫罵時,已經狠狠一拳打在她臉上,然後抬起一腳將她踢倒在地上。
她不是一個愛動手腳的人,然而這一刻,她用腳不停的踢著倒在腳下的那個女人,心里的恨怎麼也發泄不完。
「臭婊.子,你還打人!」伴隨著一聲潑辣的罵聲,蘇母沖上來,一把將木兮推開。
蘇盈盈這時迅速在地上爬了起來,撲上去一把扯住了木兮的頭發。
不知是誰在她腿彎上踢了一腳,木兮站不住,猛的向後倒下去,蘇盈盈還抓著她的頭發不放,頓時有一縷頭發被扯了下來。
木兮還來不及叫痛,蘇盈盈、蘇母還有一個面生的女人已經撲上來,在她身上狠狠的撕掐打撓。
面對三個瘋狂的女人,她沒有了絲毫反抗的余地,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應,用雙手護住臉。各種痛在身上傳來,她卻倔傲的咬著牙,不發出一點聲音,右臂依稀感到了冷,是衣服被撕破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你們放開她,放開!」錦騫在一旁大聲呼喊著,他好想沖上去為她解圍,可是,現在哭聲嘶力竭的母親抓著他不放,他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木兮被三個女人欺負。
「拿開你們的髒手!」清冷的聲音忽然在身後傳來。
蘇盈盈、蘇母和那個陌生的女人愕然之時,兩只縴秀有力的手已經重重將蘇母和那個陌生的女人推開。
蘇盈盈回頭,剛看清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抓著木兮頭發的右手就被那只鐵鉗般的手捏住。
劇痛傳來,蘇盈盈不自主的松開了木兮的頭發,緊緊蹙起眉頭,她咧著嘴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滾!」莫翎楓一甩手,蘇盈盈便驚叫一聲向後一仰,倒在地上.
低頭望著木兮,他寂靜的眼眸中一瞬間就顫動起層層波紋。
此時的她,頭發散亂,衣服被撕破,眉頭痛苦的皺著,卻緊要著嘴唇,目光依舊是清澈的,可是,他看在眼中卻更覺心痛。
緊緊凝起眼眸,他將她扶起來,仿佛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月兌下寬大的西服,披在她瘦弱的身上,輕聲責備,「怎麼來招惹這種人,不是說過,這些人不值得去惹嗎?」
他不經意流露出的關切與寵愛,此刻,她感受的無比清楚,冰冷的心田仿佛拂過一陣暖風,望著他,她的眼圈瞬間就泛了潮。
「你是誰?你和這個女人什麼關系?她勾.引人家的男人,你該好好管教她。」蘇盈盈已經站了起來,在莫翎楓身後說。她看出了這個男人和「慕燕飛」的關系不平常。
莫翎楓驀地轉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鋒般逼視著蘇盈盈,「如果以後你敢再動她一根手指頭,我要你用命來償還!」
劍斬般的言語,還有他身上散發的那種壓迫氣息,頓時令蘇盈盈感到一陣恐懼,怯怯望著他,她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莫翎楓轉身,看向木兮時,聲音已變輕柔,「走吧。」
木兮點點頭,和他並肩向前走。
蘇母卻氣勢洶洶的沖上來,攔在莫翎楓面前,「站住,今天把事情說清楚了再走!這個女人……」
她話未說完,已被莫翎楓一腳踢倒在地,叫苦連連。
莫翎楓冷冷的環視一周,繼續和木兮向前走,他從不打女人的,但想起剛才這個女人打木兮的狠厲樣子,他就怎麼也控制不住。
周圍的人竟似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震懾了,沒有一個人再向前阻攔。
莫翎楓的車就停在墓地外,木兮鑽進車里,看著這片嘈亂的墓地,更覺煩亂。
這本該是一場哀慟而平靜的葬禮,卻因她的出現被徹底攪亂了,無論她的初衷如何,這樣的結果,終究是她引起的,她無法不自責。
身上的痛還清晰、錦騫也還抱著傷心欲絕的趙秋音站在那里遠遠望著她,可是她怎麼感覺這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實?
「這件事不怪你,你沒有必要自責。」莫翎楓的話忽然傳來。
他竟似能猜中她的心事一般,木兮微微一怔,看向莫翎楓,卻發現他正專心的發動車子,根本沒有看她。
「也許吧。」她嘆息一聲,看著他刀削般的側臉說,「謝謝你。」
「哦?」他勾唇,忽然扭頭,認真的看著她,「那你打算怎麼謝我?」
若是算起來,她欠他的人情恐怕是如何也還不完了,她對他言謝也不止一次,而他第一次問她如何去謝,她卻無言以對。
「給我唱首歌吧。」他已發動起車子,目視前方,不再看她,竟似在逃避什麼。
這種情緒下,她怎麼還能唱得出歌來?他也該是知道的,怎麼會提出這奇怪的要求?木兮歉然看看他,卻忽然望見了他眼角那抹失落。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提出要求,她曾不止一次的想,只要能報答他,做什麼都願意,如今這一點小小的要求,又算得了什麼?
木兮終于下定了決心,點點頭說,「我會唱的歌不多。」
「唱你喜歡的就可以了。」他專心開車,目不斜視。
「哦……」她應一聲,閉上眼楮倚在車座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生命第一課是流淚,我學會呼吸和感覺,從愛開始我學會喜悅,卻因為在乎學會膽怯,你對我說再見那天,我學會愛的不完美,我在你缺席了的黑夜學會怕黑……」
唱歌是發泄情緒的最有效方法,所以,他才會要求她唱歌,然而,他沒有想到,她的歌聲竟如此動听。
他听著听著,不自覺的就再次向她看過來,看著她美麗的臉,竟失起神來。
「離開你才學會干脆,逆著風我學會起飛,在我的世界,我學會。」木兮唱完這首歌,緩緩睜開眼,忽然看見那雙凝視她的眼楮,「啊!」的驚叫一聲。
他勾唇輕笑,正想說什麼,卻听「砰」!的一聲巨響,他和木兮的身體同時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原來,莫翎楓開車走神,竟然和前面一輛勞斯萊斯轎車追了尾。還好車速並不快,莫翎楓緊急踩了剎車,兩個人有驚無險。
木兮來不及舒一口氣,眉頭就再次緊皺起來,因為她發現前面那輛被撞的車她認識——是薄子君的車!
這輛勞斯萊斯轎車是那個男人最愛的車,不可能借給別人開,所以,他一定就在車里。如果他發現她和莫翎楓在一起的話,她的身份就徹底暴露了……木兮越想越慌。
然而,就在這時,那輛車的車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