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平沒容自己有哪怕是千分之一秒的猶豫,馬上表態道︰「廖書記,我听您的安排。眼前這種關鍵時刻,哪怕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能走啊!」
廖志國重重拍了拍黃一平的肩膀,盯著他注視良久,直至眼楮里泛起一層薄薄的霧靄。
事實上,黃一平非常看重那個區長位置。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內心難免五味雜陳。
陽西區長是省里下派的廳級後備干部,目前正在中央黨校進修,三個月後回來將到團省委任副書記。關于黃一平到陽西任區長的事,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初步議定。為此,機關里已經有人私下戲稱他黃區長了,陽西區委書記甚至頻繁打電話催他早點進入情況。
算起來,黃一平進入秘書秘書行業也有十三四年了,前後跟過魏副市長、馮開嶺、廖志國三位領導。記得最初跟的魏副市長,是從北京下來掛職的干部,屬于臨時性質。在他身邊,既不必介入任何權力爭斗,也無需提心吊膽,感覺特別輕松、自由。當然,用現在的眼光看,作為一個年輕秘書,跟了一個沒有實權與前途的領導,應該是一件極為窩囊、甚至悲哀的事情,絲毫也找不到如今神氣活現的感覺,難怪當時很多同仁的眼神那樣奇怪。後來跟的馮開嶺,從副市長到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屬于有潛力有追求的希望之星,對他這個秘書也相當信任、滿意,彼此心理上有了默契,乃至漸漸有種心有靈犀、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是,馮開嶺個人太過強烈,性格又偏內向,心機甚重,不怎麼關心手下人的前途。尤其是經歷過那場頂包替罪與下放黨校風波之後,黃一平忽然覺得兩人相隔其實很遠,完全屬于兩個不同的世界,自己不過是對方手里一只棋子、一張牌。
應該說,自從四年前有幸得到廖志國的賞識,從流放之地黨校後勤處回到市府,他的仕途官運才開始真正走順。
廖志國與馮開嶺之類的領導,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剛開始,他在與黃一平幾乎不相識的情況下,將後者從黨校召回市府,點名做了貼身秘書,解決了職級,解除了處分,還把汪若虹從醫院調到衛生局機關。他的這種行事風格,不完全是一個領導,而是有點像朋友,意在同你交心,徹底放心、信任你,把一切都交給你。從他身上,你一下就能找到兄長的感覺。這期間,黃一平從副處級調研員到市府辦公室副主任,再到目前的正處職市委副秘書長,僅僅四年就從跨了好幾個台階,這在陽城官場已然奇跡。況且,這幾次提拔,廖志國皆是事先不作許諾,甚至未露半點風聲,事後也沒有太多表示,更不需要黃一平領情與感恩。包括這次準備讓他到陽西任區長,廖志國也是在運作得七不離八之後,才告之于他。如此知遇之恩,又附以這樣清淡的表達方式,令黃一平內心感佩不已。
本來,黃一平不是個官癮很重的人,身上多少還有些書生氣。可是,在官場浸潤十幾年,既然身在其中了,價值取向漸漸也發生了變化,正所謂在商言商、在官言官。
想當初,還在陽城第五中學做老師時,學校只是一個科級單位,校長、書記下邊有教務主任、後勤科長,再下邊還有語文、數學之類的教學組長。按照級別推算,校長、書記勉強還算個九品十品官員,主任、科長就只能算是個科員,已然不在品級範圍。那些組長,就更加不算個什麼正式官餃了。可是,行走在校園里,無論遇到什麼長,你不叫人家一聲職務,那臉色就不好看。後來到了市府機關,這種狀況就更加微妙。同樣是秘書,有辦事員級、科員級、科級、處級,外邊的人不知者不為過,內部同事就得特別小心,科級稱科長、處級喊處長,絕對不能弄混淆。有個部隊轉業干部,習慣了軍隊內部按照實際職務稱呼,處長就是處長,副處長就是副處長,結果市府恰好有一位副市長姓伏,他就老是稱其伏副市長,別人听了硌耳,當事者更是不舒服,就像這個副職需要特別強調一樣。不久,有一個下基層鍛煉名額,市長辦公會上,伏副市長很委婉地表示,軍隊干部不怕吃苦,最能發揚優良作風,便提名讓該轉業干部下去。鍛煉期滿後,此人調到郊區政協,再也沒能回到市府機關。由此可見,職務級別這些東西,在機關是何等敏感、何等重要,中國人又是何等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