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組說這很不合適。丁力說這是縣情,沒辦法。
吃過、喝過,誰也無話,誰的心都沉甸甸的。
第二天,檢查組突然說不查了,想听听縣上的意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辦法。丁力說辦法只有一個︰移民。檢查組說,好呀,省上也有這構想。于是他們全都到了縣上,共同討論。
丁力便得勝似的給方靜文打電話,他原想方靜文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沒想到電話那頭靜靜的,半天了才听方靜文有氣無力地吐了三個字,知道了。
丁力好不掃興,不過他很快想,好啊,你們不是要看我的熱鬧嗎,我倒要看看,到底誰看誰的熱鬧。
方靜文靜靜地躺在床上,心里有說不出的痛和苦。沒有人知道,她心里這陣子想什麼,更沒有人知道,她跟檢查組做了些什麼。
兩天前,方靜文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徐副書記打來的,徐副書記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說讓她去找一下這個人。
這人便是省扶貧辦副主任、檢查組組長張懷發。方靜文打通他的電話,客氣了一番,說想跟他單獨談談,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最後才跟她約定了見面地點。
這是一個讓人很倒胃口的男人,他嘴里噴出的煙氣能讓人聯想到美國投放在伊拉克領土上的貧鈾彈,他說話時露出的一口黃牙更是讓人想到農家的炕洞。但方靜文絲毫不敢對他有半點不恭。她畢恭畢敬坐他對面,不時給他碗里夾菜。看他吃高興了,她忙弓起腰,雙手捧杯,給他敬酒。酒是她來時帶上的,茅台。酒足飯飽後,方靜文想掏出身上帶的紅包,那可是她多年的積蓄呀,她一狠心,就全給帶來了。可張主任絲毫沒有作別的意思,他意猶未盡地說,要不我們再找個地方坐坐?方靜文簡直想哭,這窮鄉僻壤黑燈瞎火的,找哪兒坐去?但她努力讓自己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一臉嫵媚地攙著這個滿臉溝壑的老頭,艱難地朝他的目的地走去。
有一刻,方靜文簡直抱了豁出去的念頭,她想就當自己眼楮一閉,什麼也不知道,任由他折騰去便是,可是當那只手真的伸過來的一瞬間,她就像是遭瘟疫一般渾身抽搐,她月兌口便說出了徐副書記。她原本是不想說徐副書記的,她也知道說出來只有壞處沒有一丁點好處,可那個時候她寧可說了便去死也不想讓那只手踫上一踫。
果然,那只伸到她胸前的手僵在了空中,在黑夜里打了幾個問號,最後又回到了該著陸的地方。一聲很悠長的嘆息從黑暗深處傳來,重重地砸在方靜文心上。
還好,那個紅包在關鍵時刻起了關鍵作用,也許是張組長不想白見她一面,多多少少想在她心上留點印痕。現在想起來,方靜文都禁不住心驚肉跳,周身像是爬滿了虱子,仿佛要把她的靈魂都榨干。
檢查組果然不再提扶貧項目的事,眾口一詞強調,要從根本上治窮。他們好像已原諒了縣里挪用扶貧款的錯誤,說要把移民當做一項大工程來抓,一定要廣泛論證,深入研究,拿出可行的方案上報省里批準。
林一飛帶著縣里的幾個筆桿子住進了賓館,跟檢查組的同志一起,開始起草移民方案。
丁力來找方靜文,說有事商量。丁力很少到方靜文辦公室來,出于禮貌,方靜文給他讓了座,並說,丁縣長,這次多虧了你。丁力說這事關系到蒼浪的未來發展,我們不能老等著省上扶下去。方靜文說移民是從根本上給農民找出路,我們要想方設法爭取省里的支持。兩個人打了一陣官腔,丁力便不吭聲了,沉默了半天,他望著方靜文,說,上次省委李書記看的那個養殖廠,有人告了狀,省報和省電視台的記者來了,在我辦公室。方靜文驚道,是誰告的?丁力說你先別管誰告的,省報的記者很較真,他們已去了北陽窪,好在那個養殖廠還真存在,要不麻煩就大了。方靜文一想剛才的失態,故作鎮靜地說,養殖廠就在那兒放著,我們怕什麼?丁力說,他們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扶貧項目,看我們有沒有弄虛作假。方靜文想,這事追查下去,自己還真是說不清,不能讓這件事把自己毀了。她說,事情已經發生了,當時也確是事出無奈,丁縣長,你辦法多,看能不能挽救一下。丁力猶豫半天說,醫生的刀,記者的筆,是不講情面的,我個人的意見是實事求是,給記者把事情講清楚,就說當時搞錯了,北陽窪那個養殖廠的確不是扶貧項目,但它確實是為發展農村經濟探索出的路子,你看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