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宸……」
疲倦地睜開眼楮,眼前浮現出一張英武的臉,是大哥,澈。
「哥哥……」剛想起身,頭又是一陣眩暈。
「小宸,適才大夫來看過,你的身體還是太孱弱了。先躺下。其他,不要——去想了。」澈很費力地說完,輕輕幫我把被子繼續蓋好。我能讀到他眼里深蘊的哀傷,但在我面前,卻始終要裝作堅強。
「我睡了多久?」
「已有一天一夜。雋雪熬好了血燕粥,先用一點。」澈的話語間有著難隱的悲痛,還有對我的絲絲關切。
輕輕搖了搖頭,別過臉去,淚還是滑了下來。
一方絲帕替我輕輕試去淚痕,我不回頭,強自鎮定,問︰
「姐姐就這麼走了?宮里沒有傳出因由嗎?」
「傳旨公公只說是因風寒。父親托人去探听,也是說上月初九染了風寒,又為太後祈福,在英華殿祈了一晚。回宮沒幾日就變了肺病。因貴妃不想我們擔心,故一直壓著沒往外傳。只是到了前日四更天,突然幼時的心悸病復發,就——就——就薨了。聖上正在徹查太醫院,究查是否用藥不當所至。」澈說得一直是費力的,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語調里的哽咽,卻聲聲扣進我的心里。
用藥不當?進得了太醫院的人,豈會疏忽到用藥不當?更何況每道用藥畢是經過幾位太醫核實方才煎熬的。這當中的隱情,連父親都探听不到,又怎是用藥不當所能掩蓋的。
可,我們亦只能眼睜睜看著姐姐去得不明不白?我手用力抓著蘇錦被沿,抓得久了,指尖竟沁出絲絲血痕來。
「小宸!你這樣,貴妃去得怎能安心?你知道,她從小最疼的就是你。」澈暖暖的大手輕輕讓我松開緊抓的手。
心,卻在瞬間又被什麼攫住,啟唇想說,卻湮滅在空氣里。剩下的,只是輕輕一句︰
「哥哥,我明白,再讓我睡一會。」
「那我先出去。等會醒了,讓雋雪把粥熱一下再用。」
點了點頭,把被子緩緩拉起蓋住臉頰。淚水還是肆意地流了下來。,我唯一的姐姐,難道一句用藥不當就可以把你所抹煞了嗎?常言道,君王意淺薄。如今,看來,亦是如此。父親尚無力去查,而我,一介弱女,又能為姐姐再做些什麼呢?姐姐……
復又昏沉地睡去,夢里的姐姐依然是明華照人,我依在她懷里,她柔柔地給我哼著孩童時的歌謠。她還在的,剛剛的一切,只是個夢。真實的存在著,是我的姐姐,我握著她的縴手,手尖觸到的暖意,安慰著我,不是幻境。
頭好疼。有人在推我,不,這不是夢,我不要醒,這里有最憐愛我的姐姐,除了母親外,她是最疼惜我的人了。
「二姐,醒來!二姐,醒來!」
終是不情願地被推醒,一瞬的錯覺,讓我以為眼前推我的人是姐姐,不自禁用手去踫那張絕美的容顏,還未踫到,一晰白的手便把我的抓住。喚道︰
「二姐,你總算醒了!」
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張容顏雖然有太多相似于姐姐,但始終是不同的,眼底少了姐姐溫柔的內斂,添了一抹桀傲。是小妹,安陵言。
「小言,我很累。」把錦被拉起,手繼續縮回被中。外面太冷了,這里,還能讓我感到一絲暖意。
「二姐,你都睡了兩天了!父親都快急壞了。」她語速極快,道「姐姐昨日出殯,你卻一直昏迷!」
頓了一頓,又急急道︰「太後娘娘懿旨方才傳下,特恩賜我們姐妹二人可取回大姐用過的一些衣物,令我們即刻進宮。」
「你去謝恩領回即可。」我倦倦地撐起身子,姐姐,出殯?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所以,昏迷對我,可能是最好的逃避方式,不必去面對出殯的背後,天人永隔的哀愁。
實在沒有力氣,或者堅強到可以現在去面對姐姐曾用過的物什,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亦怕最後的情弦會再次輕易地崩斷。
「那不行,懿旨是傳我們姐妹二人,二姐不去,無異抗旨,大姐忽然走了,家里已經夠亂的了,二姐難道還要添亂不成?」
言是急性子,臉上不施脂粉,眼框顯是哭過,還是紅腫著,但掩蓋不了她如大姐姐一般的傾國之姿。她確實容貌象極大姐,可以說同是繼承了母親的優點。而我,父親說過,宸兒的眼楮是最如母親的。那其他呢,亦是不象的罷。
言不由分說,讓雋雪扶我起身,梳洗。
許是兩日未進任何膳食,身體還是飄的,我勉強扶著刻花鏤金椅坐下。
鏡內的自己,面容憔悴地似是厲害。不過兩日,竟清瘦落形,上了蕊粉,臉色還是慘白地沒有生氣,昔日,一直以自己素膚若雪,仙姿娉婷為傲,今日,這層白,卻明晃晃地,入眼里,再也禁不住寒意起來。
發髻只輕輕一挽,斜插了一支珍珠藍田玉簪,換上月牙白嵌黑緞裙,愈襯得暮意哀哀。
言見我好了,示意雋雪端了燕窩粥上來,我搖了搖頭,道︰
「早去吧。」
起身方至門口,澈已從外邊走來,見我如斯神情,問︰
「小宸,不用一點粥,我怕你撐不住。」
還是搖頭,一手扶住雋雪的手,道︰
「哥哥,我沒事。有小言陪著我。哥哥放心罷。」
門口,兩頂四人抬的轎子已是準備停當,轎身飾以白花黑帶,再再地,提醒著我,姐姐去了。她永遠不會再牽著我的手,攬著我,哼童謠給我听了。
這一切,僅能如殘荷一般地留在記憶里,但明年,荷塘的荷花還會在夏末以淡然的姿態呈現,而,姐姐呢?她的風姿明華,卻是不可重復,如一道濃墨,僅蘸染了三年的西周後宮,便淡淡暈散開去,終湮于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