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宸)
「好一個絕無非份之想!皇上容得你恣意枉為,亦替你遮掩,哀家可容不得你妖媚惑君!」她緩緩起身,珠履走近,停在我跟前,伏子,玉手抬起我的臉,使我直視她的鳳眸,字字深刻地道︰
「安陵宸,哀家今日所來,絕非憑空而治你的罪!這點,你要記著!」見我眸光依然平靜,她繼續說︰
「傳菱紅!」她收回玉手,站起身,依然高高凌越的俯視我,護甲的犀利劃過我的面紗,皮膚隱隱覺得尖銳的刺痛。
「奴婢參見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心底輕輕嘆息,這宮里,果然步步為艱,哪怕是朝夕相處的宮女,亦會出賣自己。
「平身,菱紅,你主子,與平陽侯之事,你起來稟吧。」
「奴婢遵旨!」她似是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循循道來︰
「奴婢自伺候娘娘近前以來,一直暗見娘娘飛鴿于人傳書,但每次讀後均以燭火焚之,奴婢亦不敢枉猜娘娘之事,直到那日,娘娘以去暴室為由遣開奴婢,只命萱瀅相隨,奴婢正去內務司領該月俸碌,卻見娘娘與平陽侯于貞度門私會!及至被聖上撞見,但聖上寬容,念年少青梅,並未追責二人,可平陽侯卻在其後,與娘娘于暴室相約後私逃出宮!請太後明鑒!」
「安陵宸,你可知罪?」太後的語氣里不無得意。
「菱紅此言錯漏百出,如若臣妾與別人傳書,豈會讓宮女所見?萱瀅本皇上指于臣妾,若私會,臣妾豈會攜她前往?晝間,如何從暴室私逃出宮,又有萱瀅隨行,更是匪夷所思之事!「
「太後明鑒啊!奴婢近身伺奉娘娘,雖知道非禮勿視,但娘娘自侍相府千金,甚傲于世,故傳書之事亦未多掩飾。而臨近暴室的西華門守衛均是平陽侯舊日部下,萱瀅雖為皇上指于娘娘,但平素卻與娘娘十分親近,必是娘娘刻意攏之,可萱瀅亦是暗中知會了聖上,聖上才能知其私逃所在。並,依奴婢所揣——」她刻意一頓,似有所顧忌,道︰「奴婢憂所言有辱聖上之尊!」
「說吧,哀家恕你無罪!」
「宸昭儀對聖上誅殺平陽侯定然心聲怨意,聖上對昭儀寵愛極深,故,未加追責,反晉以高位,但,奴婢擔憂昭儀因平陽侯之死恨銘于心,對聖上不利,故冒死稟于太後!望太後聖裁!」
我秀眸微闔,欲加之罪,再多的解釋都是至于蒼白而無力的。我靜靜跪伏與泠冰的磚石,今日之事,必屬周密安排,一步步,太後,終于向安陵氏動手,但她如此不諱于父親權勢,卻實是耐人尋味。
「安陵宸,哀家斷斷是不能容你這等奸險無德女子于皇上身邊。相府,哀家自會交代,亦會顧念相府聲譽,你還有何話說?」她悠悠地道,生命的翻手雲,覆手雨讓她開始一次次的放縱自己的權勢。
「臣妾無言可稟,欲加之罪,何須真相?」我抬眸,凝著高高在上的她,端莊容顏後隱著的是怎樣的恨意,我終于,在她此刻未加掩飾的眼神里讀到。
她以相府的聲譽,行此私刑,讓我選擇的,僅是為了這莫須有的罪名搭付卿卿性命。
「暖,賜酒!」她綻開一抹勝利者的微笑,吩咐道。
蘇暖手捧的托盤內,碧玉晶澈的酒盞里,看似瓊漿玉露,卻定是蝕骨毒藥。
我凝著那杯玉盞,心竟如杯內的液體,平靜淡謐。在那一刻,我心里,恍然飄過的,竟是那日,天燁眼底深深的哀意與隱忍,透著那緊擁,一點一滴傳至我心底,亦在那處柔軟停駐下來,漸次融進。
素手拈起酒盞,微微顫抖,我在畏懼什麼?抑或在不舍什麼,心念忽動,我舉盞至唇,默默抬眸,望著母儀天下的太後,輕輕道︰
「臣妾臨死前,有一事還請太後您明示。望太後成全。」
「哀家圓了你最後心願,何事?」她眉角微挑,唇邊笑意不減。
「貴妃之死的真相是什麼?」我平靜地吐出這幾字,心下雖已有漸漸明了的答案,亦待她答復,處置帝姬,此刻眸底的恨意讓我深深明白,這件事,亦是與她有關。
「背叛皇上,自是不容于皇室!你與你姐姐,果然十分相似。」她唇角笑意漸深,冷冷道。
聞言,我心內卻似被剜去般,疼痛,卻再無淚。進宮前的迷團,在此刻突然而得到了答案,心內明知這答案,是如此的虛偽,卻,演變為了昔日的陰陽之隔!
疼痛,恨意,委曲,哀怨,欺騙、得失、憤歡、利益、城府、謀生……在這深冬的晝夜交替時,齊齊沉重地映現,而我,卻終是脆弱易碎的崩憫無淚。
眸底余光瞥到簾後望舒的身影,她,必是听到了吧,她會轉述于父親嗎?且不論她究竟是來歷,但她于己,卻無害意。如父親得知,又會如何?
這些,卻不容我去細想,太後眸光里透著不再掩飾的殺氣,盯著我手內的毒酒。
罷,罷,罷,奴也去,莫牽絆。生于官宦世家,進得宮來,早知生死已不由命,可,我心內,卻是不甘,為姐姐的死,不甘!為自己的辱,不甘!
舉盞,掀起面紗,仰首,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滑落唇齒,甘冽芬芳!
在那一刻,我听到廳外內監稟奏︰
「帝太妃駕到!」
心底驟然的絞痛卻在那刻,攫住了我最後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