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須臾,樂急曲促,隨著拍子,凌空騰舞,水袖拂出,于半空,繞圓逸出數瓣蓮綻,迂回閃轉間,一縷清風襲來,吹散些許鳳嘴餃水,拂起裙裾若仙,絲履略濕,輕盈點地,蓮台底部因是玉石打磨,竟微微一滑,身子徑直飛向蓮台邊際,再收不住,蓮台邊際僅是幾道細巧低矮的瓣尖,眼見是要跌至水里。
斜里卻托出一只小巧的手掌,從離蓮台最近的岸邊就這麼適時托過來,我蓮足踮起順勢點在雖小卻已然寬厚的手心,一個輕旋,從蓮台躍至岸邊,身形婉柔,吟唱︰
「幽懷應有時,感叫無情咒;妾身意淺薄,君為情長惆;
彼時再余心,鸞鳴不復憂;澹偃蹇待曙,代卿伴君側。」
眸華望向那手的主人,竟是天灝,他咧嘴沖我一笑︰
「還好我跑到神仙姐姐近旁在看,」他澈透的眼楮看著我,輕輕道︰「姐姐真美!」
紅暈染臉,如胭似霞,曲未停,舞難歇,垂手若柳絲嬌柔,綃裙斜飄仿浮雲欲生。黛眉流盼訴不盡的嬌美情態,舞袖迎風飄飛道不明的萬種風情。
十二遍曲破繁音急促而華麗,戛然律止,展屏靈雀收斂彩澤,終曲長鳴間,我旋低臥成似芍若牡的綻盡最後的旖旎。然後,我看到,初春近午的那道光束,從湛藍如冼的穹空射入眼眸,明晃晃的刺疼,卻將心底最深的陰暗晦澀燃明了方向。
深吁芬蘭,眸底適時漾起的霧朦,盈盈憐哀,復抬眸望向天燁,他眼底蘊著未泯的傷痛,及驚憫,還有,那至淺極輕的一縷柔意,一並望進我的眸底。
我們終于對視,這一刻,我讀到他對姐姐的深沉情意,以及對我那點滴蘊積至今的錯綜情愫。
有一種無名的隕落感,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隱痛,都在這淡淡的凝望和深深的凝望中,化做了一份念想。可,彼時的我,怎能奢侈擁有這份純粹的念想呢?
我,不再是去年夏末的安陵宸,而他,卻依然還是沉浸在去年夏末的嬴天燁。
然後,我知道,今日之後,我必將沁入他的眼底,我的身影,他無法再忽略。縱然他的心內恐難佇進,或僅為姐姐的影子也罷,我都不會有怨,亦來不及有怨。
吟唱這曲,何嘗不是一種賭注?賭的就是他心內的不忍,而,這不忍,卻是源于對姐姐深極寵極,至今未逝的情意綿綿。
當此時,他看到,一樣的皎好若的女子,以這樣婉轉的姿態去吟出這詞來,心底,必是震撼到觸動。
這些許的觸動,終將讓我不再是表面的被鄙棄,或者說,實質是刻意的隱護。
西周後宮,紫禁之城,安陵宸必是唯一能帶他走出困頓心魔的女子。
從侍寢他為我自傷手指,從他御駕親來倚翠樓救我,從他不惜修書北溟賜藥,這種種,都再再告訴我,他是在乎我的,但是,卻寧願用冷漠、拒絕來保護自己,亦是保護我。
集寵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他豈會不知,如若和姐姐的三年,他未曾顧及,僅由了年少,率真所為。那麼,此時,他怎能忍心看我再次步姐姐的後程?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他對我的顧念。
他能給我的,從前只能是,高位嬪妃、疏冷聖恩,如斯,置身後宮,卻安穩妥當。
這樣的安排無疑可以讓我平逸終老,可惜,背負著安陵這個姓氏,就必將不可能永是這麼寧靜悠然于宮闈。
他亦是明了的吧。因為,在凝注了許久後,我清楚看到他眉心微蹙,眸內蒙了一層更深的霾意。
近處的溪澗,凝眸淺望,隔著薄霧水氣,水色飄染了薄霧的紫韻,午時的靄氣,和上裙畔的綠氳,極目處,僅是一抹輕淺的諛奉,一道厚重的情慟。
「報——」突听一急急稟聲,接下來的話,卻真真讓這場流觴有了結尾的喜意︰
「八百里加急快報,安陵都尉昨日已收復閔西,殲滅玄巾軍六千人,余下叛軍皆降于我軍。」
我緩緩起身,喜極地望向父親,然卻清晰地看到,父親臉上,竟是一絲惶恐,雖轉瞬即逝,我的心,驀然抽緊,是了,哥哥縱是凱旋,于安陵一氏目前的形勢則愈加不利。軍功顯赫,是平民升遷高位的武將不可或缺的,但,對系出望族的哥哥,實為君王大忌!
天燁命哥哥平叛玄巾軍,這一仗無論勝敗,無疑把安陵推上另一個險危之地。
敗,為恥。
勝,為忌。
兩相權益,進退維谷。所以,哥哥才把此場戰役拉長時間吧,可,畢竟還是有結束的一天。
而這一天,終是到了。
那瞬間,涓溪似乎凝滯不前,再無一絲的流動,卻又分明在與假山的連接中,溢浸出水石隔色的空朦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