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梅林前。愛睍蓴璩
梅妃閑適而立,單手輕拈一根枝干,微嗅了嗅那枝干之上盛綻地朵朵梅花,怒意盎然,好不鮮艷,而後意味不明地一笑,輕贊道︰「果然是經歷過風霜雨打的,這花兒,開得鮮艷多了。」
雲汐悄然一瞥,留意到的卻不是梅妃面上的微笑,而是潛藏在她眸底飛速而逝地一抹黯淡不由地,雲汐心神微蹙,她總感覺,梅妃是話中有話,說的是花,但卻更是她自己
雲汐抿了抿唇,薄唇微啟,剛要說些什麼,卻听到梅妃緊接著又道︰「只可惜這些花兒開得越怒爭,凋零之期便也越接近了」梅妃的聲音愈來愈淺,愈來愈低,雲汐微微側頭,便分明察覺,她那嬌柔的面上緩緩濾過一抹復雜
雲汐心神微動,旋即便從那梅枝之上采下一朵,但卻並未執于手中,而是松手靜觀,及花瓣落地,微抿的薄唇才緩緩開合,聲音輕緩,但卻貼近人心,「凋零,並不意味著結束」說及此,她的聲音卻是緩緩頓了頓,眸色微閃,而後才繼續輕語道︰「不知梅妃娘娘可曾听過一句話——零落成泥碾作塵借鑒此古言,這些花兒,不過是由花轉變成泥土,轉而開始新生罷了輅」
梅妃立時略顯驚詫地回首,眸光一瞬不瞬對上雲汐,愣怔半晌之後,才兀的抿唇一笑只是這笑中,雲汐卻總覺得有幾分蒼涼。
「呵呵」梅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與雲汐對視的視線之中緩緩地,漾起幾抹探究之意。然而,這探究之中,一如方才的端詳,沒有敵意,沒有冰冷,雲汐淡淡掃過,便也不曾在意。
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梅妃今日約她賞花並不單純,可是,她卻看不出她的目的。因為至此為止,梅妃無論是看她,亦或是不看她的眸光之中,都未曾泛起過一分的算計,也正是這,才更讓她疑惑不解妤。
緊接著,不等雲汐說些什麼,梅妃自嘲似得笑了笑,目光悄然掃過身後跟著地兩位宮女,與雲汐身後的青雨,秀眉微蹙,有些倦怠地道︰「站得時間有些長了,雲汐陪我過去亭中坐坐吧」而後,微側身子,對著身後的人又是吩咐道︰「你們就在這梅林中自己賞賞花,本宮有事再喚你們。」
梅妃身後的二人立即應是,洛雲汐便也吩咐青雨留在梅林之中自己玩賞,才扶著梅妃緩緩走入了亭中
梅妃歇坐片刻,面上的神色漸漸柔和起來。待目光觸及雲汐清麗的面容,心思一動,眸中頓時涌上幾分戲謔,而後輕聲揶揄道︰「雲汐與三皇子想來很是恩愛吧。」
恩愛?
雲汐的頭本是低垂,一听梅妃此話,心頭驟然涌起一股冰冷,張口便想嗤笑,待抬頭觸及梅妃眸中的促狹,不由迅速收斂所有情緒,眉眼亦是微斂,唇角勾起的弧度看不喜怒,而後羞澀似得低聲反問道「梅妃娘娘怎麼會這麼說?」
梅妃瞧著雲汐復又微收的臉頰,思及穆離風的叮囑,不由面上安撫似得輕聲一笑︰「雲汐可是害羞了?本宮可不是鬧你,只是那日你突然說出要救我的話,我見三皇子根本未曾阻止,我想,倘若雲汐真能救我,恐怕三皇子已是寵愛你至深了,不然怎麼可能不顧及情勢呢?」及此,梅妃的聲音再次低了低,才又道︰「要知道倘若真得到了那一步,我恐怕真是罪不容誅了」
雲汐听得梅妃的解釋,眸底悄然劃過一絲嘲諷,然而,這絲嘲諷雖是因梅妃的話而起,但是,她想嘲諷的對象除了高逸凌別無他人!當日,她說出想要救梅妃那句話之時,根本就沒想過想要憑借高逸凌的能力!
縱然心頭諷刺滿布,雲汐仍舊面色輕和地抬頭看向梅妃,而後意味深遠地扯了扯唇角,低聲道︰「這宮中,全然依靠他人的人,只能淪為棋子罷了。」
梅妃微怔,而後認真掃視了一眼雲汐,心神一動,低低一笑,「雲汐說的不錯,只是,這宮里太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了」
聲音暫歇,空氣之中繚繞著淡淡的梅花香,梅妃緩緩閉眸,陽光柔和地灑落在她嬌柔的面頰之上,隱約之間,雲汐察覺了幾分脆弱。
雲汐不由抿了抿唇角,梅妃,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悲愴,才將自己武裝的這般冷厲,以致于,以身赴死
就在雲汐擰眉暗自思量之際,梅妃卻又是緩緩睜開了眼楮,對上雲汐正看著她的目光,眸中漾起一抹柔和,聲音一如那悄然飄動的梅香,緩緩綻放,「且不論日後會如何,這一個月,我與雲汐交心可好?」
交心?雲汐听著梅妃的話,神思不由全然一怔!在宮中,她根本未曾想過竟然還會出現這兩個字,更何況,還是出現在梅妃口中。
梅妃,為了與皇後相爭,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更不知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些東西,只要泄漏一分一毫,恐怕就足以以大逆不道之罪斷送性命,如今,這樣一個如履薄冰的人,竟然與她說交心?!
從了解這一切開始,她就知道,梅妃的心機智謀絕然不低,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如今竟然說出如此不該在宮里說出的話來,這讓她怎麼相信!
一瞬間,諷刺不可抑止地從心底噴薄而出,幾欲咬噬她整個的心,她眸色冷然如冰,梅妃,是想從她這里探听到什麼?
心中暗想,雲汐面上卻沒有絲毫異樣,她眸光淺淺觸及梅妃,而後輕聲問道︰「不知梅妃娘娘想要談什麼,雲汐若是有知,定然相陪」
梅妃看著雲汐,目光卻是暗自沉了沉,腦海之中不由地響起那晚穆離風所說的話來——「我卻發覺她的心被封閉了」,再端詳一番雲汐面上看似溫和,但實質上卻疏離至極的神色,心中不由默嘆,穆公子說的確實不錯
略一思索,梅妃才又勾起一抹安撫的笑容,輕聲解釋道︰「雲汐不必多想,我只是想要個能夠說得上話的人,而且,至今我們也算在同一條船上雲汐若是覺得不妥,听我說些事情便罷。」雲汐蛾眉暗蹙,旋即不著痕跡地卻是認認真真審視這梅妃眸中浮過的每一絲情緒,有安撫,有期待,有悲傷,也有無奈,獨獨沒有算計
及此,雲汐垂著的手不由的收緊,心間,一個念頭亦是緩緩起伏難平交心,也可以是單方面的嗎?
而梅妃瞧見雲汐仍舊有些遲疑與疑惑的目光,不由輕悅一笑,眸中漾著滿滿的真誠與安撫。
可是,縱然梅妃已是如此真誠,雲汐卻仍舊是張口難言。
在宮中,與人交心,無疑亦是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對方的手中。上一世的被欺騙,上一世的淒慘,如今仍舊歷歷在目,這讓她如何能將信任二字,輕易說出口?
雲汐抿了抿唇,眸中的情緒已然全部沉澱下去,清澈的瞳眸之中,一望無色,而後,就听她淡漠地反問道︰「在宮中,事無巨細詳告他人,娘娘可曾想過,倘若識人不清,可會有什麼後果?」
然而,梅妃卻是一斂面上的笑意,眸光瞬間變得認真,「我覺得我識人不錯,而且,既然我能說出這句話來,自然是已經做好了會被算計,會被利用的準備那麼,雲汐你呢,可已準備好利用我,算計我了嗎?」
氣息陡然一滯,雲汐不知道在梅妃如此正色說出此話之時,她腦海之中迅速飛過些什麼,可是,她知道,那一刻,她的心口莫名頓了一拍。
怔怔打量著梅妃面上的正經,眸底,各種復雜的光芒一一而逝,唇畔微張,卻唇齒無聲
她確實早已想過梅妃此行邀她定然不會只是賞梅,卻根本不曾想過,梅妃竟然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倘若梅妃不曾嚴明,只是暗中試探,她定然對否定梅妃的說辭,可是,梅妃卻是如此光明正大的詢問于她,卻讓她不知該如何辨別
就在雲汐思量之際,梅妃面上的正色卻是不知何時已悄然消失,此刻,眉眼之間漾著幾分溫和與詢問,「我所剩時日無多,我的事情于雲汐而言可能根本無用,那麼,雲汐可願听些無關的事情?」
說完,梅妃卻是不再多言,顯然,是在靜靜等著雲汐的回答。
雲汐靜靜看著梅妃的眼楮,看著她眼中的自己,良久,唇角抿住的弧度才淺淺劃開,隨後薄唇輕啟,悅耳如梅香,緩緩透心,「往後梅妃娘娘若是無人說話,派人來喚雲汐便好。」
雲汐話音一落,梅妃便喜上眉梢,壓抑不住激動地握住雲汐手,輕聲道︰「如此甚好。」
應著梅妃笑得輕悅的笑顏,雲汐不由地亦是緩緩勾動了唇角,無聲,卻是悄然變得柔和。
「娘娘。」就在此時,梅妃身邊的一位宮女緩緩略顯匆忙走入了亭中。
梅妃立時面色微沉,顯然是被打擾了雅興,「什麼事?」
「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來了,說是皇上到了錦玉軒」
梅妃眸底頓時冷然,旋即,嬌柔的面上卻是漾起幾分期待與急切,抑制不住喜悅的聲音緊接著響在著幽靜之間,「原來是皇上來了,快些扶本宮回去。」
話音一落,梅妃卻是略顯歉意地看了看雲汐,叮囑了一句下次有時間再一同賞花,才由著宮女扶著離開。
而雲汐,眸光凝視著梅妃緩緩離開的背影,卻是久久未動
手間,似乎還殘留著梅妃方才握上的溫暖,眼中,似乎仍在回放方才梅妃情緒變動的每一分每一毫雲汐不由地細細辨別,卻是真得察覺不出絲毫異樣
手緩緩覆上梅妃方才握住的地方,雲汐姣好的蛾眉漸漸蹙起。
鼻尖繚繞著梅林之中緩緩逸出地清香,雲汐眼前的視線卻是緩緩模糊起來久別重逢的心之安寧,在這一刻,悄然走近
雲汐淺淺合上眼眸,精致的面孔不由自主地緩緩迎上溫和的陽光,輕柔,溫暖,宛若一層柔和的薄紗,緩緩從面上輕浮而過,夾雜著梅花的幽香,夾雜這跳躍地暖光
突然,溫和的陽光被一片陰影隔絕,雲汐緩緩松開的蛾眉不由地驟然緊蹙,瞳眸一睜,看到的便是一張趾高氣揚地臉。
雲汐眸底驟然冷卻,唇角掛著的溫和頓時變成嘲諷,「沐遙公主有何見教?」
「哼!」高沐遙冷哼一聲,輕蔑地一瞥,卻是盛氣凌人地在雲汐對面坐下,冷聲說道︰「本公主要在這里賞花,三王妃若是無事,不如早些回凌軒宮服侍我皇兄,別整日沒事在外面亂丟皇兄的臉!」
雲汐緩緩勾起一側唇角,眸光似諷似無的淡漠掃過高沐遙,旋即清透的嗓音漫不經心似得傳出,「是該回去了,不然掃了公主的興致,可不知又有誰會無辜枉死了」
說完,雲汐便緩緩起身,轉身離去。
而在雲汐剛走至亭邊緣之際,高沐遙卻是怒站而起,低吼道︰「你什麼意思?!」
雲汐暗中一嗤,面上卻是漾起幾分嘲諷與無辜,略略轉過身來,輕聲反問︰「沐遙公主這是怎麼了?惱羞成怒?」
高沐遙瞧著雲汐嘲諷而且漫不經心的模樣,不由怒火中燒,直沖到雲汐面前,「本公主問你什麼意思?!誰無辜枉死了,本公主害誰了?!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看我不告訴母妃!」
雲汐淡漠地退後一步,唇角溢出的嘲諷不由地便蔓延至整張臉龐,片刻,她才緩緩收了面上的嘲諷,恍然大悟似得輕聲提醒道︰「也對,紅裳是怎麼死的,是害人終害己,與公主可是八竿子自打不著。想來公主已經將這宮女賜給龍姑娘,定然是不知這些事情的。」
話說及此,雲汐卻是微微屈身附到高沐遙耳側,眸底的寒冰清晰可查,聲音低沉地讓人心中發慌,「只希望,紅裳頭七回來之時,可別找錯了人,驚擾了公主。」話一說完,雲汐便正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高沐遙。就在雲汐話音一落,高沐遙不可抑止的渾身一個冷顫,先前還怒氣噴薄的眸光頓時有些顫抖虛浮起來
愣怔了片刻,待她目光不經意觸及雲汐之時,看清雲汐眸中的戲弄與輕蔑,才立時變得惱羞成怒,咬牙切齒起來,「你你膽敢嚇本公主!」只是聲音間隱隱顫抖的音色卻是根本難以掩藏!
而洛雲汐一見高沐遙的反應,眸底素來壓抑的殺意驟然噴薄而出,高沐遙渾身再次一顫,立馬驚悸地退後了幾步!
然而,雲汐怒極反笑,嘲諷地看著高沐遙驚懼的面色,唇角噙著的冷笑頓現幾分詭譎,她極緩的邁動步伐,一步,兩步,眸光卻是分毫不移地冷冷注視著高沐遙。
高沐遙瞳孔之中隱隱泛起幾分掙扎,欲想逃離雲汐愈來愈逼近的步伐與渾然冷冽的眸光,但卻死死咬住唇畔地不甘示弱!但是,看著雲汐面上詭異的笑容,她只覺後背透涼
及雲汐再次附到高沐遙耳側,才抿唇一笑,寒意繚繞,「龍之逆鱗,觸之必亡。」
隨後,雲汐卻是一斂所有神情,面上頓時又涌現幾分漫不經心,仿若方才的一切俱是鏡花水月。
只見雲汐緩緩伸出一只手,撫上高沐遙抱著暖爐地手,指月復不經意地摩挲著那暖爐,一面低聲說道︰「沐遙公主才學過人,想必深知這句話的意思還請公主能夠‘好好’記住,也希望公主能‘好好’教教在鳳陽宮暫住的龍姑娘公主的手抱著暖爐仍舊這樣的涼,還是早些回宮的好」
說完,洛雲汐毫不滯留地一收手,唇角冷笑一閃而逝,而後,轉身,喚過青雨,才離了御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