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臨近午時。愛睍蓴璩
宮內格外寧靜,陽光和煦,只听得殘留在屋檐上的雪融化成水滴答滴答滴落的聲音,一聲聲有節奏地響起。
然而,在這靜如平和湖面的午時,悄無聲息,卻是劃過幾抹暗沉的漣漪。
凌軒宮,臥房。
雲汐旁若無人似得懶懶坐在窗前,單手托腮,閑散的目光隨著滴落在地而濺開的水花,漫無目的地微起微伏,看不出絲毫情緒輅。
高逸凌卻是尋得雲汐背後一處慵懶而坐,懶憊地目光似有若無時不時觸及雲汐,唇角噙著的笑愈見深晦。
二人維持這般模樣不知過了多久,直至青杏端著一壺熱茶進來,凝滯的氣息才緩緩又恢復了流轉。
高逸凌接過青杏遞上的茶水,舒適地調整了一個坐姿,而後,才淺嘗一口,滿意一笑,吩咐青杏退了出去妲。
及青杏退出屋內,帶上房門,高逸凌才又輕抿一口熱茶,面上盡是愜意,片刻之後,他才微微眯了眯眼楮,略帶興味地道︰「我剛剛收到一則消息,雲汐有沒有興趣听听?」
無聲,亦是沒有動靜,雲汐對他的話分明就是充耳不聞。
高逸凌倒是不惱亦是沒有半分尷尬,他凝視著雲汐一動不動的背影,唇角含著淺淺的溫和,停頓片刻,便又繼續說道︰「我原本是想查查梅妃月復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沒想到,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話說及此,他輕聲一笑,而後才又繼續道︰「另外一件事情竟然被我無心查到了——一個多月前,梅妃曾吃過山楂與白鱔本該懷著身孕的她,那時吃過易致小產之物,如今竟然還懷有孩子,你說,倘若皇後查到這消息,會如何?」
高逸凌一邊說著,眸光之中隱隱夾雜的戲謔卻是愈來愈明顯。他此刻的神色看不出絲毫與梅妃結盟的模樣,簡直就像是準備旁觀一場無關好戲。
終于,就在高逸凌話音剛落之時,雲汐的身影緩緩動了起來,及她冷淡的眸光一瞬不瞬落在高逸凌滿目興味地眼瞳之中,她神色毫無一絲變化,薄唇微啟,「與我,何干?」
高逸凌噙著笑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滯,旋即又隱現幾分詭譎,他看著雲汐的眸中幽光暗起,緊接著,便听到他低沉深晦,滿含試探的聲音,「當日雲汐說可救梅妃,昨日梅妃又曾邀你同游,我還以為,梅妃的事情,雲汐會有所留心,這般看來,倒是我想錯了。」
洛雲汐冷冷地一扯唇角,眉眼中,濃郁的諷刺瞬間便涌入瞳中,「三皇子素來喜歡多想,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及此,雲汐冷冷抿了抿唇,輕嗤一聲,「還是說,為了不讓三皇子變成誣賴栽贓之徒,我應該按三皇子所‘多想’的做法來有所作為呢?」
頓時,高逸凌眸底寒光一閃,盯著雲汐不退分毫的視線,唇角的笑緩緩凝滯,而後消失。雲汐之言,分明是看出了他所有的猜測與試探,並且借此而提醒、警告他!
沉默了片刻,屋內隱隱蒸騰而起幾分對峙。
倏地,高逸凌面上涌上一抹慵懶地笑容,打量著雲汐毫無變化的清寒,狹長的眸中一改幽暗,立時變得溫光淺淺,只見他優雅地輕酌一小口茶水,而後低聲道︰「雲汐不在意便不在意吧,只是,梅妃如今與我們也算榮損相關,所以,能了解還是先了解一些如此,等到發覺哪日會被她拖下水之時,才好及時抽身自保」說到最後一句,聲音驟然變緩,雲汐略略一瞥,便看到高逸凌唇角那冷然的弧度,透著深深的算計與晦暗。
「呵呵。」洛雲汐唇角一勾,輕諷之意便緩緩爬上眼瞳,她淡漠地將視線移開,根本不想再看高逸凌一眼!
而後,她臻首微垂,視線落到手中捧著的暖爐之上,指月復無意識地緩緩摩挲,半晌,才嘲諷道︰「三皇子的未雨綢繆,還真是讓人佩服!」
高逸凌眸光微閃,隨後絲毫不覺雲汐話中諷刺似得溫和一笑,而後一口飲下茶水,才略帶欣悅道︰「皇宮如今便像一個大的魚池,而我們這些人就如同水上蜉蝣,未免水下不知何時突然會跳出一只鯉魚,食其果月復之物自然需要未雨綢繆,先將那些時機弄清楚,才好避開鋒芒」他噙在唇角的笑驟然化深,絲絲縷縷緩緩蔓延至瞳眸,而後,就見他眸色一深,暗聲沉問︰「雲汐難道不覺得嗎?」
听到高逸凌意味深遠的問話,洛雲汐眸底寒光暗閃,而後,她微微抬了抬眸,淡瞥高逸凌一眼,「三皇子運籌帷幄,自然是為長久之計只是不知,素來讓人心難安的血腥之味,三皇子會如何淡然處之了」
高逸凌眉峰微挑,卻似猶有未覺,好整以暇地為自己再次斟滿一杯茶水,悠哉地自飲自樂起來。只是,他閑散的眸光在不時觸及雲汐靜坐的身影之時,便陡然變得深晦,隱隱之間,帶著幾分寒冷,然而,在他視線晃開之際,卻又恢復地閑散自在,仿若方才那一分暗沉根本不存。
洛雲汐不是不曾發覺那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寒意,只是,她早已習慣。如今細細想來,前世里,高逸凌何曾不是多次這般冰冷地打量過她,只是,她傻傻地將那些全然歸為愛憐,根本未曾想過,在她心中暗喜的時刻,高逸凌計劃的卻是如何將她和她帶來的威脅抹殺殆盡!
一思及此,她瞳孔之中原本的寒氣便瞬間凝結成冰,似箭似刀,垂首盯著高逸凌映在地上的微淺光影,心頭涌起的陰毒殺意噴薄而出,然而在幾欲現形之際,卻又被她強壓而下。
突然,一陣叩門聲響起,緊接著便傳來青杏恭敬地詢問︰「三皇子,三王妃,已經到了午時了,現在可要吩咐司膳司傳膳?」
高逸凌循聲轉過頭,看向緊閉的房門,略一沉思,而後道︰「傳吧,安排在房里。」隨即,便听到青杏輕聲卻不落恭敬的回答和她漸行漸遠的步伐之聲
鳳鳴宮。
皇後優雅地夾著桌上的菜,閑適地品嘗,兀的,狀似不經心似得微一停頓,微微張唇,輕聲詢問道︰「槿若,可都安排好了?」
只見槿若恭敬地一點頭,皇後面上的笑容便更加溫婉了起來,而後,用膳的動作也是愈加流暢了起來
錦玉軒。
宮女們端著各色的菜式魚貫而入,仔細地擺放在錦玉軒的桌上之後,便一一躬身向坐在一旁的梅妃娘娘行禮,及梅妃娘娘揮了揮手,她們才恭敬離去。
梅妃淡淡掃過一眼桌上各色的菜式,隨後卻是微抬眼眸,悄然掃了一眼天色,而後羞斂一笑,眉眼之中遮掩不住地溢出幾分喜悅,略略壓制,卻根本難以全部掩藏。
而後,就見她微側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兩名宮女,柔聲道︰「安兒,去御書房看看皇上用膳沒有,沒有的話,就說本宮想請皇上來錦玉軒用膳,可要注意說辭。」
其中一位宮女眉梢帶笑,歡喜地福禮應聲之後,便飛快跑了出去,顯然十分明白主子嬌怯卻期待的復雜心思。
見那位叫安兒的侍女飛快跑了出去,梅妃才又是含羞一笑,而後欣喜自溢道︰「蓉兒,你幫本宮去準備準備皇上喜歡喝的茶,可得小心了!」
「是,娘娘。」蓉兒也是歡喜一應聲,而後迅速離去。
就在二人俱是離去之後,梅妃嬌柔的臉上前一秒還含羞待喜的神色才迅速一收,顯然,並沒有那些難以自抑的嬌怯與歡喜。
隨後,梅妃的頭顱緩緩低垂,看向地面,眼翳之下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楚任何神色。而維持了這個狀態沒多久,就見她一只手緩緩撫上小月復,唇微動了動,低若無聲的喃喃自語了些什麼。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並不統一的腳步之聲,顯然是皇上來了。
梅妃的手緩緩放下,而後迅速抬起小臉,眸中迅速漾滿了隱隱的期待,一瞬不瞬盯著門口,一見那闖入眼簾之中的明黃身影,唇角的笑才滿意的彎出。
皇上略一走近,便將梅妃這般模樣全然收入眼中,而待走至梅妃身邊,才一把攔住梅妃欲要行禮的身子,而後笑道︰「朕正準備來錦玉軒,便踫到梅兒派去尋朕的宮女,朕與梅兒可真是心有靈犀了」
梅妃循著皇上摟著她的手,緩緩依入皇上懷中,而後臻首微斂,嬌羞一片。
這一情態,惹得皇上不由又是歡悅一笑,待笑聲暫歇,皇上才拉住梅妃的手緩緩入座。
桌上菜色縷縷飄香,皇上不時為梅妃夾上些許,梅妃亦是為皇上回夾些許,一派郎情與妾意緩緩流轉,在這溫情之下,梅妃的胃口好了許多,平日桌上總有幾盤不曾動的菜,此次便也全全動過一番。
皇上一瞧,亦是歡悅了幾分。
待用完膳食,皇上起身正欲離開,梅妃面上卻涌現幾分隱忍的不舍,低垂的眼眶都漸漸紅潤起來。然而她卻是暗自擦拭,一副不欲讓皇上瞧見的模樣。
皇上不經意發現之際,不由地面上一柔,便是心疼地握住梅妃的柔荑,梅妃梨花帶雨似得嬌嗔一瞧皇上,瞧見他面上寵溺的笑容,不由又是感激地順勢貼入皇上懷中。
皇上見狀,便扶住梅妃坐到一旁,好生陪著她閑聊了起來,倒是也不急著離去了。
二人這才緩緩聊起天來
這一聊,便是幾近半個時辰,已是臨近申時,而歡聲笑語的他們卻是猶有未覺,仍舊興致不減。
時間緩緩流走,已是到了申時一刻。
這時,本是守在門外的安兒卻是緩緩走了進來,垂首低聲道︰「啟稟皇上,娘娘,門外有一位自稱章科的章太醫求見,說是奉皇後娘娘之命,來給梅妃娘娘把把平安脈。」
梅妃蛾眉微微輕蹙,不解的目光便是緩緩看向皇上,眸底卻是听到是皇後吩咐之時,隱隱掠過幾分寒意。
皇上倒是恍然一笑,安撫地拍了拍梅妃的手,才欣慰道︰「還是皇後思慮周全,梅兒是頭胎,還是注意些好,快請章太醫進來。」
梅妃只好跟著溫和一笑,目光便隨著皇上的聲音緩緩移向門外,眸底寒光卻是起伏洶涌。
她听得穆公子提醒過,當日,按照計劃,她故意暈倒在太醫院門口之時,那發現她的公公便準備進去喊人,而當時差點出來的便是章太醫,還好後來被另一位太醫頂替,她的計劃才得以順利完成,也正是因為這一次,她才知道,這章太醫根本就是皇後那邊的人,也正是如此,她才知道自己當時亦是有多危險,若不是那突然頂替的太醫,她此刻恐怕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思及此,梅妃心頭驟然一冷,眸底冷厲暗涌,嘲諷之意亦是緩緩爬上眸底,皇後這次竟然會派章太醫前來,呵呵,還真是用心良苦
「參見皇上,梅妃娘娘。」章太醫一進來便恭敬行禮,皇上拂了拂手,便讓他開始把脈。
章太醫一走近,便溫聲提醒道︰「娘娘,請您伸出一只手。」
然而,卻見梅妃沒有絲毫回應,他不由再次恭敬提醒一聲,卻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皇上的目光不由地亦是轉到了梅妃身上,就見梅妃臻首微垂,一動不動,皇上龍眉微凝,而後輕聲試探地喚了一聲︰「梅兒?」
下一秒,就見梅妃原本坐得安穩的身子微得一顫,緊接著便听到 當一聲,那本該被梅妃抱在手中的暖爐瞬間無力地墜落到了地上,打個幾個旋,余音顫顫,顫得人心底陡然升起幾分不詳
隨即,就見梅妃一只手緩緩撫上月復部,無力抬起、卻固執地望向皇上的眼眸之中溢滿了祈求,唇色蒼白異常,但卻掙扎著在一開一合,然而,一句簡單的話語,「皇上孩子」卻是碎不成音
而在他接住梅妃在懷的那一瞬間,他才發覺梅妃此刻已是渾身顫栗不已,那原先嬌柔似花的容顏之上,此刻已盡是蒼白,細密的汗珠連接不斷地從她蒼白慘淡的臉上緩緩滲出,整個人脆弱地幾欲碎裂。
再也顧不得其他,皇上一把抱起梅妃,惶急不已地往床邊趕去,同時溫和的聲音不斷安撫︰「梅兒,沒事的!梅兒,會沒事的」
待將梅妃安置在了床上,皇上才驟一轉身,低吼怒道︰「愣著干什麼!還不趕緊給娘娘把脈!」
那章太醫連連應是,一刻不敢遲疑地跑到床側,端詳地觀察了一番梅妃地面色,才搭上梅妃的手,靜心把起脈來。
皇上視線一刻不移地盯著梅妃,眸中關切愈來愈甚。
而在這時,錦玉軒卻是突然來了兩位拜訪之客。
只是,因為梅妃突然不適,原本在門外守著的侍女便也立刻進了屋內伺候,這二人略一遲疑,但听得屋內惶急的聲音,便也顧不得其他,快步走了進去。
一進去,便是幾目相望。
那二人看到屋內明黃身影之時先是一愣,而後連忙恭敬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皇上心思全在此刻躺在床上的梅妃身上,略略擺了擺手,也顧不得追問他們二人此刻來此的緣由,只側頭一看,便立即回過頭又是關切地看向梅妃。
而那二人緩緩起身,目光觸及床上面色慘烈蒼白的梅妃,眸底緩緩掠過一抹贊嘆。此二人,正是從凌軒宮趕過來的高逸凌與洛雲汐。
他們二人悄然打量,梅妃此刻渾然顫栗,明明已是蒼白的下唇,此刻卻是被她咬出絲絲血痕來。
皇上不由坐到床側,輕輕撫模梅妃的額頭,而後看向章太醫,怒吼道︰「梅妃究竟怎麼回事?!」
章太醫渾身一顫,猶如剛醒過神,跪身下叩,顫聲道︰「梅妃娘娘這是胎像不穩,原因微臣有罪,微臣看不出原因!」
此話一落,便如重石擊水,梅妃臉色陡然死寂,突然,她顫抖的手卻是死死扣住章太醫的衣袖,顫抖破碎的聲音,夾雜的怒意與絕望,卻讓人更是心顫難安︰「你你是不是不想救我的孩子,才故意這麼說你要故意要害我的孩子你是要害我的孩子」
緊接著,梅妃卻是一松扣住章太醫的手,一曲向上,緊緊抓住皇上的衣袍,眸中滿是祈求與悲慟,沙啞的聲音一聲一聲,宛如泣血,「皇上救救我們的孩子求求您找別的太醫他是來害我的他要害我的孩子」
皇上不忍地握住梅妃顫栗不已的雙手,安撫道︰「別怕,朕會救你的,朕會救你的!」而後,怒目一抬,龍威寒冽,「去將太醫院的太醫都給朕找來!」
一听吩咐,安兒與蓉兒便立馬連滾帶爬地飛奔出去。
及此時,高逸凌瞳眸之中才驟然劃過一抹疑惑,因為,按他所猜測,梅妃被皇後試探,僅吃食一次白鱔與山楂並不會出現如此大的反應,況且以皇後的謹慎,若是會如此明顯,又怎麼可能會用這種方法試探呢?
可是,就在他方才仔細打量梅妃神色之際,他卻發覺,梅妃此刻是真得痛得如此真切,如此徹骨,根本不像是他原以為的假裝!
皇後根本不會以身犯險做這麼危及自身的事情,那麼,會是梅妃自己?如此思考,不由地,高逸凌看向梅妃的眸光暗沉了幾分,但是轉念一想,梅妃此刻分明已是危及月復中胎兒,梅妃所有的依仗都是這個孩子,在此刻,絕對不會讓這孩子遇到如此大的風險不是皇後,也不是梅妃自己,那會是誰?高逸凌不由暗自收緊了拳頭。
相比于高逸凌的復雜思量,洛雲汐卻是仍舊默默打量著梅妃,視線分毫不移,像是在楞楞出神,亦像是在觀察梅妃。
只是,她藏在袖中的手,卻是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而那被她把玩在手中的瓷瓶此刻已是溫潤如玉。
她眸光停留在梅妃面上,那蒼白,讓人心驚,不由地,她那雙姣好的蛾眉此刻卻是緊緊擰做一團。
梅妃顫抖的哀泣因為嗓音的沙啞已至低沉,但卻讓人根本無法忽略的回響在屋內,皇上急切的雙目不時望向門外,而高逸凌此刻卻是微微垂首暗自思量這其中的關鍵。
以致于,誰都未曾注意到,在梅妃不斷地哀聲抽泣,顫栗不甘,死命求救之際,悄無聲息地,她看似顫栗的頭顱飛快的一下輕點,除了一直凝視著梅妃的洛雲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