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過一次青頂小轎,拐了兩個彎,從一側角門入了府,蘇然才敢掀開小窗簾向外窺探,誠王府內一派莊嚴大氣,沒有一處多余的擺飾,只在幾個正堂門口種了兩顆對稱的銀杏樹。府內人丁稀少,並不見有什麼下人僕從走動,與她想象中的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情景截然不同。
軟轎在一處院門口停下,蘇然有些忐忑地勻了勻呼吸,小心翼翼地出了轎,轉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色,這個院子十分闊朗,石板路鋪的工整平坦,近乎刻板。
少頃,從耳房處走來了一個丫頭,朝她行了一禮,將她引入了旁邊垂花門後的上房內。
「給姑娘請安,姑娘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在這兒梳洗一番,也好精精神神的。」那丫頭笑眯眯地說,一派親切自然的做派。只見她鵝蛋臉,高鼻梁,頭戴朱釵,通身打扮不俗,看來是主子跟前得寵的丫頭。
蘇然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皺巴巴的,也有些灰頭土臉的,這副模樣去見主人家的確失禮,當下便欣然答應︰「有勞姐姐了。」
「姑娘叫我靈芝吧,我來伺候姑娘洗漱。」說罷,里間響起了倒水的聲音,幾個小丫鬟捧著皂角香巾魚貫而入,在熱氣騰騰的水里撒了些白花花的鹽,旁邊的架子上擺放著篦子、香精、頭油等物品。
入鄉隨俗,蘇然強忍住心頭的不適,任憑她們褪下了衣物,好一番搓頭擦身,換了兩次洗澡水,洗了三遍頭發,篦了兩次頭,又用七八塊棉布巾反復擦拭干才罷休。
「我給姑娘挽個髻,姑娘臉蛋圓潤,綁雙丫髻最顯可愛了,」蘇然被折騰的有些沒精神,但仍乖巧地隨她擺弄,不到一刻鐘,兩坨小 就梳好了,靈芝又從旁邊裝了水的瓷匣子里拈出兩朵牙黃色的小花,插在一邊的發髻上,左瞧右瞧,很是滿意,「這是剛摘下的,配姑娘這般容貌也不虧了。」
蘇然因看天色不早,還不待上妝,便趕緊離開了,出門正好遇上了晴枝和常嬸母女,她們也整理得清清爽爽的,就一同前往上房去了。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涼風吹得人很舒爽。蘇然一行人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西,轉過一處青石插瓶,才誠王妃住的正院,過了兩個穿堂,來到正房門口,只見門匾上寫著「福至堂」三個字,再朝屋內一看,屋門口放著一架駿馬圖屏風,擋住了房中景色,但還屋就感到一陣熱浪撲面而來,險些悶的人喘不上氣來,只听一個丫頭脆生生的聲音響起︰「來了來了,快端茶上點心。」
打起珠簾,轉過屏風,只見屋中央燃著一只火盆,鋪著猩猩氈的美人榻上歪著一個貴婦人,面色蒼白,猶帶病態。
旁邊的小丫頭拿來四只蒲團放于地上,蘇然見狀便上前磕頭請安,晴枝等也按規矩行了禮。
「快看座吧。」王妃的眉眼彎彎,面容和藹,只是聲音中氣不足,一點也看不出草原兒女的風情,倒更像是病歪歪的西施。
「旁人都先退下吧,靈芝和芳杏留下招待客人。」屋子里的丫鬟僕婦們听從吩咐,呼啦啦走了一大群,只留了兩個貼身大丫鬟在近前服侍。
「這下清淨了,我們也好說說體己話兒。早年令尊于王爺有恩,我也很是敬重欽佩,你且放心,但凡誠王府還在一日,就不會叫你流落在外受苦,往後外人要是問起,你就說是我娘家的妹妹。」
「多謝娘娘體恤,殿下和娘娘的大恩,民女實在是無以為報。」
「這沒什麼,不過是多份花銷罷了,只是我們府里人丁單薄,以往也沒有過姑娘的定例,往後若是短了什麼,只管找這里的管事媳婦胡海家的,我身子不利索,不能管理家務,她家男人是府里的總管,找她也是一樣兒的。」
蘇然點點頭,一樣樣都記下了。
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累了,閉上眼撫頭,另一只手隨意揮了揮,就有另一個丫鬟芳杏會意,聲音柔柔的接著說道︰「我們娘娘還想說,姑娘是在江南長大的,自然千嬌萬貴,府里的院子都粗粗曠曠的,隨便找一間讓姑娘住也不合適,只有東北角的‘綠灣小築’還略可稱得上清麗,只是稍偏僻了些,姑娘不要嫌棄才好。」
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頭,在屏風後探頭探腦的,靈芝見了,揚頭詢問道︰「娟兒,你在外頭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那小丫頭低著頭走進來,向王妃行了個屈膝禮,唯唯諾諾地說︰「門上來傳話,說是殿下回來了,現下正在書房議事,听說蘇姑娘到了,請姑娘去見見。」
誠王妃聞言睜開了眼,面帶笑容︰「今兒真是難得,回來的這麼早,你且去見見吧,回頭也不用到我跟前兒了,我吃長齋,給你辦接風宴不合適,往後你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飯,若是閑膩了,就來我這里坐坐,隨你自己自在。」
蘇然點頭稱是,照著之前晴枝交代的,誠敬地行了禮,步履沉穩地退了出去。
只不過,要見那位傳說中殺敵萬千的誠王了!
蘇然有一些緊張,她站立在院子里,緊緊捏著裙角,抬頭看見天邊霞光異彩的火燒雲,有片刻的失神。
誠王府是個三路三進的府邸,王爺的內書房在北邊居中的盛暉閣內,是個難得的清幽之處。蘇然站在門口,听見里面的說話聲,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晴枝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了一下,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蘇然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叩響門板。
「進來。」聲音渾厚動听,像一杯純釀。
蘇然打開門,低垂著眼簾,不敢亂看,平平穩穩地小步。
「不用拘禮,去椅子上坐吧,陳管事正好也在的。」
蘇然這才好奇地抬頭,見了小陳管事的笑臉,心情頓時一松。
主座上坐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劍眉星目,目光如炬,五官十分深邃英俊,眉宇間有兩道淺淺的紋路,隱隱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蘇姑娘的芳名是……蘇然?」
蘇然側身點頭答應,頭上的兩朵小微微飄動。
他仔細詢問了一路上的情況,略表關心之後,又笑說道︰「你剛出生那會兒,本王還抱過你,轉眼就這麼高了。」說完這一句,談話一時陷入了冷場,誠王看起來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用拇指細細研磨著茶杯口,抬眼看了一眼小陳管事。
小陳管事立即會意,對晴枝微笑說道︰「晴枝,你出來一會兒,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等到屋里只剩下兩人的時候,蘇然又緊張了起來,誠王不溫不火地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這麼問或許有些唐突,只是現下有一惑還要請姑娘釋疑,恩師在臨危之前,可有向你交代過什麼?」
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蘇然心中警鈴大作,蘇老爹先前有向女兒交代過什麼機密嗎?什麼事情能讓誠王這麼緊張,趕在第一天就急忙忙地招呼她來詢問了?
電光火石間千萬個念頭跑過,但此刻,蘇然只有一個選擇,她低下頭乖巧恭謹地回答︰「走時匆忙,還得及與家父見一面。」
誠王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內又略有些失望,他點點頭,又換了一個話題︰「听說你住在‘綠灣小築’?那是個好住處,荒廢了也可惜,你住進去也好。」誠王說到最後,近乎喃喃自語。
蘇然仔細听著,見似乎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願,就呆呆地坐著,誠王怔忡了半響後醒過神來,又交代了兩句,就放她回去了。
蘇然出門後大呼一口氣,感到一陣從水里撈出來般的輕松,誠王的身上有一種極其威嚴的氣勢,即使是在閑聊家常的時候也壓迫的人不敢松懈。
門外小陳管事已經離開,夏公公在月洞門外恭候著,晴枝一路上興奮地說個不停,似乎住進王府里,就數她最高興了。
「姑娘,剛小陳管事跟我說,咱們要住的綠灣小築,以前是個得寵的姬妾住過的呢,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是王府一景呢!」
蘇然一听,停下了腳步,望著夏公公不解地問道︰「不是說府里只有王爺和王妃嗎?」
夏公公走上前來,彎腰扶著蘇然的手繼續走,邊行邊說︰「以前還有個倪主子,一年前因為身子不大好,去鄉下莊子上療養了。」
蘇然一听便知道是那些公侯王族家的陰私,也不再多打听了。
這邊廂,盛暉閣內。
一名高大的男子恭敬地立在下首,等待主子的發話。
誠王仍舊習慣性地摩挲著茶杯口,良久才說道︰「你再說一遍,說仔細些。」
「是。接蘇姑娘返回的那天晚上,幾個留在後頭善後的兄弟們回報說︰他們本該按照計劃,把常家偽裝成賊人盜竊的假象,好引開旁人的猜疑。但稀奇的是,那晚常家最值錢的牛竟然不翼而飛了,門口下了迷藥的狗也不見了,另外,牛棚里的飼料少了一半,其余的倒一概齊全。兄弟們覺得兩個活物平白無故地沒了,十分不妥當,所以來請殿下示下。」
誠王習慣性地輕皺起眉頭,身子朝前俯了俯,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期間沒有別人出入常家的院子麼?」
「沒有,我們三個帶姑娘和常家人先行離開,其他兄弟們都在暗處候著的,沒有外人出入,只有……」那壯漢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一瞥,又迅速低下頭來。
「說。」
「只有蘇姑娘臨行前又返回了一次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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