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的到來是意外之中的事情,馮橋橋與她只有一面之緣,也只是知道她是龍戰的手下,再無其他,不過,看來熊震對她十分恭敬,見她到來,站起行禮,便立在了一旁,沒有再坐下。
「娘,這位姑娘是……」馮橋橋想了想,道︰「這位姑娘是來教我和小妹音律的。」若讓白氏知道夏夢是青樓中人,只怕又要生出幾分擔憂來。
「這樣啊……」白氏微微蹙眉,便熱心的引著夏夢要進門。
夏夢也不推辭,她本身的氣質教冷淡,長相也一般,只怕除非有人主動開口,是不會相信她是青樓鴇母的。
馮巧巧手腕上的紅腫雖然已經消退,不過還是不宜勞動過多,馮橋橋帶了夏夢進屋之後,便進了廚房幫忙做飯。
早飯後。
夏夢打開木盒,拿出一只古琴,放到了馮橋橋屋中桌面上,屋內簡陋,夏夢也不意外,彎身坐下,道︰「馮姑娘,請坐。」
「是我自己家,你也不用客氣,什麼請不請的。」馮橋橋給她倒了一杯清水,「喝水。」
馮橋橋的淡然和豁達,是夏夢早就知道了的,她也不意外,伸手接下她手中清水。
這一伸手,馮橋橋眼角掃過她的手腕,卻發現許多細小的疤痕,不過也是一閃而逝,她接過茶杯垂下袖子,遮掩了一切。
「很驚訝嗎?」夏夢問。
馮橋橋見她不閃不避還問出口來,一挑眉,坐下,「是很奇怪,畢竟你的氣質,很難和青樓女子聯系到一起,再說了,那些疤痕,看著也不像是簡單的傷勢。」尤其是在馮橋橋看過醫書研究了不少之後。
夏夢一笑,唇角帶著些無奈和蒼涼︰「這些傷疤早些年就有了,不過是成長的印記,也不算什麼,嚇著馮姑娘了吧?」
「不會。」
夏夢點頭,「也對,能讓他另眼相看的女子,又怎麼會被這些傷口驚嚇?前日見你在夢香樓內,似乎十分喜愛古琴古箏,我今日帶了來,陪你說說話。」
馮橋橋撇嘴,想著陪說話是假,代替龍戰整日對著她才是真的,那家伙的心眼小的厲害呢,「是挺喜歡的,我去叫我妹妹,她也該是喜歡的。」
「可以。」
馮橋橋得到她的應承,便轉身出去了,熊震混到早飯就離開不見人,馮橋橋又幫馮還細細看了下傷勢,發現恢復的很好,陽光正好,馮橋橋一想,轉頭倒是將夏夢叫了出來,在院中的石桌上彈琴練習。
夏夢溫文有禮,也不意外白氏和馮海的詫異,以及馮巧巧的驚訝,左右教了一日,夕陽西下,才背起古琴,告辭離去,馮橋橋交代熊震去照顧了那只小豬,雖然有夏夢陪了一日,心里卻覺得空落落的。
山路上,馮橋橋堅持送她一程。
夏夢也不推辭,兩人並肩而行,「馮姑娘很聰明。」
「還行吧。」馮橋橋點頭,踢著腳下的石子,手下意識的將掉出來的動物牙齒墜鏈塞進衣領內。
夏夢一怔,道︰「狼牙……」
馮橋橋轉頭︰「這個東西,是狼的牙齒嗎?」上次好像有問過龍戰,但龍戰沒回答。
夏夢回過神來,道︰「是呢,這東西,是他八歲在獸營徒手打死的一只狼的牙齒,後來留下來做了紀念,這麼多年來一直戴在身上,沒想到現如今,倒是送給了馮姑娘。」
八歲,獸營,徒手打死一只狼?
馮橋橋皺眉,不知為何,忽然有些難受,龍戰以前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你好像和他很熟?」話便這樣自然的出了口,她以前,是從不喜歡打听別人的隱私,只有在熊震那里套過一次話。
「認識有二十多年了吧。」夏夢輕輕回答,眼神有些飄渺。
二十多年?龍戰也不過二十七歲而已。
馮橋橋心口微酸,想到這位夏夢姑娘說起他來那麼熟悉,知道他的好多事情,而她卻一知半解,心里就像小蟲子在爬,有些難受,「他……」支吾了一下,卻說不出話來。
「馮姑娘很聰明,不該為不必要的事情掛心難受。」夏夢見她表情,微微一笑,「他對馮姑娘很特別,馮姑娘本身也很特別。」
「謝謝。」她平平的說出了兩個字,想著本該就是特別的,異世孤魂,能不特別嗎?
「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經養成了警戒和自保的習慣,從不讓人近身,不論男女,你是第一個,能靠近他三尺以內卻還能活命的人,女人。」
微微欣喜涌上心頭,可更多的卻是酸澀,不讓人近身,就意味著沒有朋友,沒有朋友,就是孤家寡人。
夏夢又道︰「我和他——」
她才說了三個字,馮橋橋昂頭打斷,「這事兒不用你告訴我。」如果想知道,她會自己問他,而不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夏夢了然的點點頭,道︰「從明天開始,我便不過來了,讓紅綃來教姑娘。」
「後天吧,明天我妹妹生辰,我沒時間。」
「嗯。」夏夢背起琴盒,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山道上,這時,山道的另外一邊,和馮英英一起砍柴回來的戰不屈將這一幕看在眼中,有些詫異和驚訝。
馮英英冷哼了一聲,道︰「又想跑到她家去蹭飯是不是?要走趕緊走,我不會攔著你,把柴給我,娘還等著我呢!」
不等戰不屈回應,她一把扯過戰不屈肩膀上的柴捆,上下打量一通,戰不屈卻被她忽然的動作弄的回過神來,皺眉接過柴,「你這個家伙,哪里像個女人!?」簡直跟家里的那個男人婆一模一樣,野蠻霸道不講理!
不過,現在他想的不是這些,他想的是,那夏夢對馮橋橋看著很是禮貌,不應該啊,難道那個男人……
也許,他應該先從青樓查起。
*
本來預計中午就回家,但因為江歲安和馮亮因為禮物的事情鬧了口角,沒想到馮亮回家之時已經是下午。
「啊!大姐,你們怎麼可以吃過了飯呢?這明擺著不歡迎我嘛,我兩個月沒回家了,才回來,卻沒晚飯吃!」馮亮不依的嘟起嘴。
白氏一見他回來,眼淚汪汪的搶上前去,扯著他的小手上下看了好一會兒,心情激動,卻說不出話來。
馮橋橋點著他的額頭數落道︰「誰知道你要回來?回家不問爹娘好,倒是先說起吃飯的事兒了,吃吃吃,什麼時候不能吃?在江家你還吃的不好?快,來跟爹爹交代下最近都做什麼了?」
馮亮扭捏了下,畢竟一段日子沒見了,想要親近卻感覺有些近親情怯,想了想,幾步走到馮海面前,有模有樣的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白氏一見他動作,哭的更厲害了,想要去拉,卻被兩個女兒攔住。
馮海心中震動,強忍酸澀,拍了拍他的頭。
「爹爹,我認字讀書了,還會對對子,學了好多詩詞,夫子對我很好,江大哥也對我很好,爹爹不要擔心,以後我肯定會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
「哎……爹知道,快,快別跪著了,站起來站起來,回來是好事兒,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
白氏破涕為笑,忙道︰「我身子恢復的也差不多了,我……我去幫你做飯去!」她已經有些年月沒做過飯了。
哪知馮亮亮站起身來,抹了把眼淚,卻道︰「娘,我隨便吃點就是了,不用專門麻煩娘幫我做!」
「那怎麼可以?」以前是家中貧困,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兒,現在日子好了,怎麼能隨便湊合?
馮亮想了半刻,忽然跑到馮橋橋跟前,扯著她的袖子道︰「娘,大姐不是沒事兒做嘛?就讓她去做飯吧!娘您身子好了也是娘啊,怎麼讓娘給我做飯,那我不是不孝的厲害?」
白氏哪里不知道他想什麼?好笑道︰「你這小子,皮的厲害,分明是喜歡橋橋做的飯菜,嫌我做的沒她好吃,還要給人戴高帽子,不老實!」卻也真的沒去廚房。
馮橋橋嘆了口氣,捏住他的耳朵道︰「走走走,小屁孩子,給我燒火去,我才幫你做,知道嗎?」
「哎呀!大姐,好痛,輕點輕點,痛死了——」
第二日
早飯吃罷,江歲寧處理了一些商號瑣事,便打算和江歲安一起上茶山去。
馬車停在門前,江歲寧把江歲安抱上車,江歲安緊張了半刻,轉頭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禮盒,吶吶道︰「大哥……你也上車。」說著,往一邊讓出位置。
江歲寧微微一笑,正要跨上馬車,江叔忽然從府內沖了出來,「少爺,有急信。」
江歲寧一怔,跨步轉身,接過手中信件,展開看了片刻,神色越見凝重,緩緩收了起來。
「少爺,有什麼事兒嗎?」
「送安安去吧,我們去趟天香樓。」
江叔皺眉,到底是什麼事情這樣著急,能讓少爺放棄為馮姑娘親自祝賀生辰,反而轉往天香樓?但他終歸是跟著江歲寧多年的老管家,當下點頭。
「是。」
江歲寧轉身,將精致的禮盒遞給江歲安︰「安安,這是大哥送給馮姐姐的禮物,記得幫我送給她,明天我去接你。」
「好。」江歲安乖乖點頭,接過東西,模著盒子,抬頭看著大哥,想著大哥真是不錯,和馮家二姐姐不過是見過一次,生日便準備這樣精致的禮物,對外人尚且如此,這段日子對她有體貼入微,她不該這樣排斥他才是。
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將他當成親哥哥來相處。
車夫馬鞭一揮,不一會兒,便出了茶山縣城,江歲寧的眸子深沉了起來,家丁早已經準備了另外一輛馬車,他動作平緩的上車,交代一聲,往天香樓去了。
江歲寧上來的時候,交代小二準備了上好的碧螺春,然後邁步來到雅間門口——
吱呀。
門開了。
天香樓雅間,一身白衣的寒江雪坐在窗邊。
「好久不見。」
江歲寧溫和的面色第一次出現了改變,深沉冷漠的看著寒江雪,冷冷道︰「我不想看到你們。」
寒江雪也不生氣,站起身來,道︰「我已經見過龍戰了,他很好。」
江歲寧皺眉震驚︰「龍戰也在茶山?」
「我以為你是知道他在茶山,所以專門來的,沒想到,你竟是不知道?難道你來茶山之前,沒有事先查探?」
江歲寧平靜了下來,「就算他在茶山又怎麼樣?我並不欠他任何事。」
「你不覺得欠他,又為什麼離開京城,跑到這偏遠的茶山來?」
江歲寧冷哼一聲,「多年前我在茶山遇險,妹妹流落在此,這次過來,不過是為了尋找妹妹,也厭倦了京城繁華景象。」
「她,不是你妹妹。」寒江雪冰冷的點出事實,來茶山之前,就知道這件事情吃力不討好,可他依然是做了,沒法子,誰讓他倒霉欠了某個家伙一個人情呢?哎……如果龍戰知道他插手這件事情,恐怕以後兄弟都沒得做了。
江歲寧眸子豁的一眯,口氣也是冰冷︰「我說她是,她就是。」
「也罷!」不承認,無所謂,這不是重點。
寒江雪轉身面對窗口,看著外面形形色色的貨郎小販,嘴角一動,道︰「阮清嫣也來了茶山。」
「我知道。」
江歲寧靜靜的答了三個字,就算在又如何?從出生他就無法選擇,到了如今還在為他安排。
他討厭所謂的安排。
他雖然表面溫和,但骨子里卻存了反叛的因素,京城二十年生活,他風度翩翩,文采瀟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武術醫術樣樣精通,被譽為十全公子,與四方公子鼎足而立,可直到五年前他才知道,所謂十全,不過是躲在別人的庇蔭下安穩度日二十年而已,他不是他,他充其量只是個卑鄙小人,竊取了別人的生活,讓別人去為他承擔他該承擔的苦難!
所以,在「父母」又一次安排的時候,他離開了,來到七年前丟掉妹妹的地方來尋找,尋找妹妹,尋找一個心安理得。
「你該立刻下聘,與她成親。」
江歲寧淡淡道︰「我已有了中意之人,是不會娶她的。」
寒江雪悠悠嘆了口氣,雖然他來茶山的日子並不長,但有些事情卻已經查了個通透,「她……只怕與你無緣。」
「有緣無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不再是別人的安排,而是他自己的選擇,這,才是他要的。
寒江雪看著他清淡的面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
江歲安的馬車平穩的進了山。
「車夫,能不能先去一趟……我以前住的地方?」她小心問道。
「是,小姐。」
江歲安心中一喜,連忙將禮物放在車內,爬出車廂。
「小姐!小心啊。」
「沒事,我幫他指路,估計他不認識路呢。」
「好叻,小姐您說,往那邊走?」
車夫見自家小姐粉妝玉琢,說話聲音都不由得低了幾分,江歲安甜甜一笑,抬手指路,不一會兒,車便來到了馮英英家門口。
三叔正巧回家,眯著一雙醉眼,看了半晌。
江歲安連忙跳下車去,也不管身後丫鬟的驚叫。
「爹……」才一開口,卻知道眼前的醉漢不是她爹,她也不是這家的女兒,尷尬,悲從中來,簌簌的哭了起來。
三叔酒醒了一半,連忙蹲子,粗手粗腳的幫她抹著眼淚,「哎呀,艾艾,哭什麼?快別哭了,你看,爹爹都著急了……」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可以——」一個丫鬟連忙上前,想要扯住三叔有些泥污的手,大丫鬟桃香趕緊阻止她的動作,不管怎麼說,這醉漢總也照顧了小姐這麼些年,小姐天真的性子,哪里那麼容易會忘記?
「誰在外面?」屋內,周氏听到聲音,掀起簾子走了出來,一見江歲安,臉上一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見她哭的傷心,強忍半晌,咬牙上前。
「你看你,快別哭了。」她慌忙蹲子幫她擦拭眼淚,橫了三叔一眼,「滾開,你這個粗手粗腳的,把丫頭的臉都磨紅了!」
三叔被她一推,踉蹌的倒在了一邊。
「娘……」江歲安吶吶的喊了一聲,即便周氏以前對她會大呼小叫,可是卻比她在江家讓她自在的很多,樸素真實了很多,她感覺的到,周氏嘴巴不好,但是心眼兒不壞。
「乖,別哭,是不是誰欺負你了?還是待在城里過的不好?我……」她本想說我幫你教訓她,可忽然記起自己已經沒有立場說這些話,僵在當場。
「小姐!」身後丫鬟大喊一聲,受不了自家小姐居然喊這樣的醉漢和粗婦爹娘,只听那丫鬟叫道︰「少爺說了幫馮姑娘送禮物,可沒說來這地方——」
「閉嘴!」桃香但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江歲安畏縮了一下,這些日子,江歲寧雖然對她很好,可也不能終日里守在跟前,這些丫鬟有些是從京城帶來的家生子,眼高于頂,雖然面上恭敬,可心眼里卻極是看不起她,平日里馮亮在也就罷了,如今只有這小姑娘一人,自然沒了遮攔。
周氏立刻站起身來,大聲道︰「少在這給老娘沖大爺,這是我家,你想待就待,不想待給老娘滾蛋,我和我家艾艾說話礙著你們什麼了?不樂意听就有多遠滾多遠,老娘還不伺候你呢!」她本是忍著不說,沒想到這丫頭還當她好欺負了,艾艾在家時雖然她也口氣不好,但沒被嚇成這樣過!
周氏一把抱起江歲安,「來,閨女,好些日子沒回家了,娘幫你做甜餅吃。」說著,一腳踹到三叔身上,「你這個老不死的給我醒醒酒,去把英英找回來,丫頭回來了,她不是想著呢麼?」
「啊?」三叔剛才倒過去,頭腦發脹,「說什麼……什麼呢……」醉話又開始了。
周氏惱了,抱著江歲安進了院子放下,左右一看,舀起一勺涼水沖了出去,對著三叔兜頭澆下。
「喝!」三叔猛然醒過神來,茫然的看了半刻,橫眉豎目︰「你這個婆娘,老毛病又犯了!?」
「你管我老毛病又犯了?給我滾起來去找女兒!」
「那麼大人了找什麼找?到點了自己會回來,老子就不去!」他本是個鄉野粗漢,說起話來也粗魯野蠻了些,讓那原來吵鬧的丫鬟皺起眉頭,沒想到小姐養父母是這樣粗野的人。
「你……」周氏氣的不輕,一把扯過門邊扁擔,打了過去,「你這個殺千刀的,不願找就給我滾蛋,老娘也不想伺候你!」
噗嗤——
江歲安破涕為笑,兩個月沒有見到這樣的場景,不知不覺之中,心底居然是想念的。
三叔一听那笑聲,反而愣在原地,印象中,之後小女兒艾艾才會有這樣可愛的笑聲,難道艾艾回來了?剛才做夢才夢見她哭呢——
砰!
扁擔因為三叔愣神,果斷打上了他的腦門。
周氏嚇了一跳,雖然這些年來總是會出這樣的狀況,但她從來沒打到過,這這……這可怎麼是好……
殷紅血跡從三叔額頭流了下來,江歲寧一時間嚇的哭了出來︰「爹……你……你沒事兒吧!」不管不顧,喊了出來。
周氏也變了臉,「你……你這個醉鬼,你怎麼不躲,你……」斷斷續續,話也說不完整了。
三叔眨了眨眼,一把抹掉臉上的血跡,「艾艾真的回來了?我……你這個婆娘,就知道撒潑,我去找英子你,你記得殺只雞。」
「爹,你的傷沒事兒吧!」江歲安焦急的跑上前去。
「沒事沒事,看見你回來了,爹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三叔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頭。
江歲安低下頭,道︰「爹,大……大哥還會來接我的……」
三叔的手頓了一下,笑容一僵,立刻恢復,道︰「沒事,接就接,等他來了再說,你和你娘待著吧,我去找你姐姐去!」
「嗯。」她乖巧的點頭,三叔大步而去,那跋扈的丫鬟皺眉半刻,想要說話,卻被桃香一個凌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桃香姐姐,我很久沒回來了,我……你們可不可以把禮物幫我送過去?我想陪陪……」娘。
「是,小姐。」桃香有禮的點頭應了,轉身去馬車上拿了禮物,照著周氏指的位置去了。
粉妝玉琢的江歲安站在有些舊的院落中,左看右看。
「艾艾,你去屋里坐著,娘……我幫你做甜餅去。」
「娘,我……我還能叫你娘嗎?」
小心翼翼的口氣,周氏鼻子一算,差點哭了出來,連忙別過頭去,抹掉眼淚,「只要你不嫌棄,我就是你娘,快別說了,屋里坐著去吧。」
江歲安心中一喜,面色和緩,嘟著嘴道︰「你以前不會這樣,娘,我幫你燒火,你殺雞,我幫你捏著兩只雞腿好嗎?」
周氏笑容已經掛不住了,強笑道︰「好,你幫我燒火,我去拿件以前的衣服給你穿,別把這衣服弄壞了。」
「好!」江歲安喜形于色,小跑步追上了周氏,「娘,我幫您繡了個荷包,最近才學的,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
正午。
因為是馮巧巧的生辰,填了幾個菜,往年沒有這樣的機會,本來親戚也少,便找了楊嫂子,四爺爺和四女乃女乃一起來,人圍了一桌,團圓飯,熊震自覺沒來湊熱鬧。
馮橋橋坐在四女乃女乃身邊,見她臉上雖然猙獰可怖,不過性子倒是好了很多,順手捏住她的手腕,「女乃女乃,我幫您看看。」
「哎哎,讓你看,我……我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讓你們都吃苦受累了,尤其是……」話沒說出來,視線已經平平的掃了過去,對上四爺爺蒼老的臉孔。
「這麼多年,我都這樣……讓你……」不知為何,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
「女乃女乃,您只是病了。」馮橋橋隨口道,看四女乃女乃現在雖然是這幅模樣,但說起話來條理分明了不少,人的眼楮騙不了人,只怕四女乃女乃以前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
白氏坐在馮橋橋身邊,也道︰「四嬸,您只是病了,我們都知道。」
「我……」以前的事情斷斷續續,四女乃女乃級的不清楚,只是隱約之中,馮海夫妻過繼到她家的時候,她對這對夫妻似乎沒什麼好臉色,甚至說話辦事分毫面子都不給。想著,心中愧疚,眼眶微濕。
「老了老了,眼淚鼻涕像什麼樣子?今天可是孫女的好日子,快別哭了。」四爺爺嘆了口氣,心中也為四女乃女乃今日神智恢復,欣慰起來,不管怎麼,總是走了一輩子的老伴兒了。
「是啊……我這不是高興嗎?」四女乃女乃抹掉眼淚,心中卻忽然一陣悲涼,如果自己的女兒也在,只怕也該有孩子了吧?
馮橋橋收回把脈的手,「女乃女乃身子好著呢,等過幾天我調些東西,給你涂抹,能讓臉上的疤痕淡一點。」琉璃草的效果顯著,再加以中藥配方,這些疤痕雖然去不掉,但是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嚇人。
「可以淡一點嗎?」
「嗯。」馮橋橋點頭,給予肯定答復。
四女乃女乃瞬間面色一震,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你這丫頭,現在有本事了,好好好!」
連說了三個好字,馮海一直沉默著,和白氏對望一眼,心中的思量,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馮亮眼珠兒一轉︰「姐……」
「閉嘴!」馮橋橋挑眉看他,為昨兒個燒火事件別扭著呢,沒想到這小子在江家一段日子,讀書識字倒也罷了,調皮淘氣不少,將她臉上弄了一臉黑灰,洗了好一會兒才洗干淨。
白氏搖頭道︰「你這小子,不乖,活該讓你姐姐凶,還不過來坐下?」
「哦。」馮亮吐了吐舌頭,听話的跑到白氏邊上坐定,左右一看,馮巧巧居然不在,高聲道︰「二姐,你站著干嘛?過來坐過來坐!」猛然想到什麼,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二姐!你來坐,我去幫你端菜!」說著,連忙沖進了廚房。
「好。」馮巧巧低聲回過,推開屋門走了出來。
眾人回頭一看,都是一愣。
馮巧巧有些難為情的別過臉去,孔雀藍的對襟短褂,照例是孔雀藍的長裙,卻被馮橋橋剪去了一大截,長度只到膝蓋處,藍色軟綢長褲,綁腳照樣扎著,只是卻不是穿布鞋,而是穿上了孔雀藍的軟靴,發髻隨意挽起,帶著那只四片竹葉的簪子。
這樣的裝扮,她從未見過,不知道大姐搞什麼,只是吃頓飯,非要她穿這套衣服。
「嘖!」馮橋橋搖頭起身,走到她身邊,「就知道你穿這樣肯定漂亮,看看你以前那個樣子,哪里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大姐!你不要亂說話。」說著,別扭的低下頭,她還沒被人這麼看過呢。
白氏回過神來,起身也走到馮巧巧面前,「閨女,到你爹面前讓你爹看看,這些年,可苦了你了,現在有了你姐姐的心思,以後日子都好了起來,你也不用冬沒冬,夏沒夏的過日子了。」
轉頭,又對馮橋橋道︰「有了秀活兒,就接回來,娘來做,雖然身子不好,但那些事情還是做的了的。」
「不用娘做,我會想辦法的。」馮橋橋握住她的手,模索著她手上的細繭,笑了起來。
四爺爺道︰「茶田的事兒——」
話才出口,四女乃女乃立刻接口︰「這事兒,我知道,是我當時腦袋犯渾了,還是給你們家來采就是了,我們也老了,干不動了。」
「你這老婆子,看來是真老了,沒看到孫女兒現在房子都蓋起來了,還要那幾畝茶田做什麼?」
四女乃女乃猛然回過神來,暗自低頭不語。
馮海卻皺起了眉,在他心中,有田才能有保障,其他的事情即便是再好,都長久不了,馮橋橋一直看著父親的表情,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想什麼?想了想,道︰「其實茶田誰來經營,我們誰都做不了主,畢竟地不是我們家的,想要安心,除非有地契在手,可要想有地契,還是要先有錢。」
馮海點頭,「丫頭說的對,算了,今兒個是二丫頭的好日子,我們別說這些壞胃口的話,都過來坐吧,四叔四嬸,丫頭的屋子蓋好了,等會兒吃完了飯,我也能走了,就帶著他們一起上神廟求日子去,看看日子搬家!」說完,看了馮橋橋一眼,畢竟,這屋子是她的本事蓋起來的。
馮橋橋哪里不知道她看過來的意思?
「屋子多,四爺爺和女乃女乃也過來這邊住吧,楊嫂子如果想過來,也可以,到時候把亮亮接回來,請夫子過來,邊上我們這間可以修葺一下,弄成學堂,讓村里的孩子們讀書識字。」
這話一出口,幾人都愣了,半晌回過神來,欣喜異常。
楊氏本來因為自己坐在人家一周,難為情的厲害,听她這麼說,當下大樂,「那好的很呢,你也不用給我工錢了,以後我每日照顧他們二老,可不可以抵我兒子在學堂的費用?」
「當然可以。」馮橋橋應了,動了下嘴角,娘親和妹妹對她好,她就對他們好,娘親和妹妹關心的人,她便關心。
「姐!」廚房傳來一聲驚呼,「你這做的是什麼東西?」
馮橋橋暗叫一聲糟糕,連忙拉過妹妹︰「壽星過來坐,我去看看。」
馮巧巧被她一把按在座位上,連連尷尬的看了周圍的長輩一眼,「爹爹,娘親,爺爺女乃女乃,楊嫂子,我坐在這個位置……」
馮海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兒,你就該坐這個位置,今兒個可是你的生辰,爹爹身子不利索,這些日子幫你刻了一把小木劍,等會拿給你。」
白氏也不甘落後,「娘照著你姐姐裁剪的這條裙子,又幫你做了一條,繡了藍蝴蝶,以後的日子一定要像蝴蝶一樣自在了,不能再被我給困住。」
「娘……」馮巧巧心有所感,十五年來,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方四爺爺和四女乃女乃原來也是早有準備,只是長時間低迷,只遞了紅包過來,楊氏一陣尷尬,因一直也不知道是馮二姑娘的生辰,連忙從脖子里抽出一只玉墜子遞了過來。
馮巧巧阻住她的動作,不贊同道︰「嫂子,你的心意我領了,這可是你娘留給你的嫁妝,我不能要!」
「可是你看著都準備了禮物,我……」
「沒事兒,您的繡工那麼好,幫我繡樣手帕好嗎?」
楊氏尷尬道︰「好是好……」可是這樣空手來吃飯,怎麼都覺得說不過去。
「來啦來啦,好東西來了!」馮橋橋端著小蒸籠,幾步跑到了桌邊,將楊氏還要說的話堵了回去。
「這可是我準備了一早上的好東西,來妹妹,揭開看看。」
馮巧巧詫異的看了那奇怪的蒸籠一眼,「你今天一早上不讓我進廚房,就是為了準備這個東西?」
「不錯!」馮橋橋得意的揚了揚下巴,這可是研究好半天才弄好的呢。
「包子?」一盆涼水潑了下來,馮橋橋輕咳一聲,「不是。」
馮巧巧皺眉,「壽包?」
馮橋橋下顎抽了一下,「壽包和包子有什麼兩樣?」
「那你這麼神秘,難道又是什麼我沒見過的吃食?」
「不錯!」馮橋橋捋順辮子,將小蒸籠擺在馮巧巧面前,「揭開看看。」
眾人都有些期待,也知道馮橋橋想法奇特,總是弄些沒見過的東西出來,馮巧巧視線掃了一圈,看大家的目光都積聚在那小蒸籠上,也好奇了起來,試探的伸手搭上,揭開。
「呀!」馮亮亮驚呼一聲,「這是什麼?」
眼前,酥軟的面包上裹著鮮亮的果醬,擺出了一個四片葉子的模樣,邊上圍繞著顏色各異的鮮果,正好十五顆,看著便覺得食指大動。
「呃……高點,生辰糕點。」其實是生日蛋糕,但說出來只怕又要解釋半天,她累。
「十五個果子,是十五歲的意思嗎?」馮亮亮驚詫的問。
「你挺聰明的嘛!」馮橋橋彈了彈他的腦殼,其實這東西在這里也不是很難做,只要分量把握過關,沒什麼難的。
「這是怎麼做的?」馮巧巧詫異的眨眼道,「是面粉嗎?」
「是面粉。」也許可以讓爹爹出面開個店什麼的,以後有了自己的生意,就不會每天為了茶田的事情著急了。
「快說說怎麼做的!」四女乃女乃和白氏也很好奇,馮橋橋見大家這幅表情,說了個大概。
「和面的時候,酵粉多放了點,然後雞蛋多放了點,磨了些花生粉,磨了些甘草粉,磨了些梔子花粉,然後做的很軟,蒸出來就是這樣了,快別說了,吃飯吃飯,都等好一會兒了!」
「也是,吃吃吃,以後有時間在問也不遲。」
眾人都應道。
四女乃女乃若有所思的看著馮橋橋,道︰「巧巧那丫頭一換了裝扮,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橋橋,你也去換身衣服吧,看你這樣的不修邊幅,大家一圈子都是穿戴齊整,多怪?」
馮橋橋一愣,果然,周圍一圈都是新衣,一本正經,馮海白氏都是前些日子新作的衣服,連四爺爺和四女乃女乃,都是干淨整齊的衣衫,再看自己,舊衣布鞋,梳了辮子,甚至衣襟上還有弟弟調皮弄的鍋灰……
「姐,你也去換!」
「大姐,換吧換吧。」
「丫頭,去換吧,上次柳嬤嬤不是送了好多衣服嗎?」
……
馮橋橋輕咳一聲,「看來,我要不換身衣服,這飯是開不了了?」
「大概是這樣。」馮巧巧也輕咳一聲,挑了挑眉,俏皮的模樣十分生動。
泄氣的一嘆,馮橋橋想著拿了那麼多衣服都是給妹妹的尺寸,她自己壓根在這方面就沒想太多啊。
「我和你身材差不多,你穿那幾件也可以。」
這話馮巧巧才出口,馮橋橋眼前一亮!
有了。
她幾步進了屋子,將上次那件白色男裝拿了出來,今兒氣氛好,穿穿也無妨。
不一會兒,她收拾妥當一推門,手中折扇一展,似笑非笑。
「眾位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