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日過去,他終還是提了。睍蓴璩曉
從此不再相見,見誰,我自然清楚。
他又開口道︰「天下形勢,當年你看不清楚,如今朕希望你不要再糊涂了。」
他是在告訴我,當年若我六姐願意嫁給他,這一切本不該如此嗎?
我咬著唇,聲音顫抖地問他︰「那麼,皇上會放過他嗎?燁」
昏暗光線下,我似乎見他目光如炬地看著我。他未回答我的問題,只冷冷道︰「朕是否手下留情,這,取決于你。」
好一個取決于我。
唇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未作思考便開口道︰「多謝皇上。誣」
他毀掉寶春堂,而我即將入宮,以後能再見薛玉寧的機會根本就是茫茫無望。而我只要知道薛玉寧還活著便好。
透過昏暗的光,我將眸華投至他的臉龐,眼下我要做的,便是嫁給他,慢慢繪制出皇宮所有的部署圖,然後,等待一個將圖紙送走的機會。
「三日後,朕會來迎娶你。」
他離開時,留下這樣簡單一句話。
待我回過神來時,床前的男子早已離開,手緩緩撫過他原本坐過的地方,微熱的溫度漸漸散去,余下冬日里一片清寒。
後兩日,丞相府進出的官員越發地多了,我從未去過大廳,卻也听到一些傳聞,這些大人們並非的來慶祝的,相反,竟全是來請丞相勸說殷聖鈞不要大婚。
「欽天監的話分量竟然這樣足嗎?」卷丹在我面前蹙眉不悅地道。
我將梳妝台上一顆珍珠轉在指尖,冷冷一笑卻是不說話,區區一個欽天監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真正有能耐的,是欽天監背後的人。
也許是太皇太後,也許是哪位王爺,也有可能是……我的眸華一抬,心下笑著想,才想著他呢,他就來了。身邊兩個宮女已不知何時退下的,我臉上的笑容未收,知道他來找我是遲早的事。
「丞相大人。」私下無人時,我不習慣喊他義父,反正他看我也並不是那麼順眼,也不會同我計較這個。
他徑直往前走了一步,開門見山道︰「想來外頭的那些流言你也听到了,你若想做個賢後,就當主動跟皇上延遲婚事。」
我低頭將手中的珍珠放在錦盒里,含笑道︰「大人對我說這番話,是以義父的身份還是丞相的身份?」
丞相微微一怔,目光緊縮住我,半晌,才反問道︰「有區別嗎?」
我輕撫著衣袖起了身,將臂紗輕挽,笑著道︰「自是有區別的,若大人以義父的身份來,那便是家事。自古女子出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商枝不過是個小女子,即便不願嫁給皇上,那也該由大人這個義父出面,哪里輪的上我?倘若大人是以丞相的身份來的,那便是國事。國事乃政事,後宮嬪妃不得干政,即便我是未來皇後也理應遵守祖訓,那便更不該跟皇上開這個口。大人覺得我說得對嗎?」
我笑一笑,抬眸對上他的眼。
丞相睨著我的目光帶著微冷,片刻,才聞得他沉聲道︰「好一個伶牙俐齒!」
「大人過獎。」我朝他略略一施禮,反正殷聖鈞我是嫁定了,他們誰也攔不住我!
丞相卻還不死心,語氣更沉道︰「你執意要嫁給皇上到底有什麼目的?」
看來忍了這麼久,他終于是忍不住了,我不答反問他︰「大人執意不想讓我嫁給皇上的心又有什麼目的?」
丞相的臉色鐵青,目光犀利地注視著我,看得出他心底定是翻江倒海的憤怒。我無視他的怒意,悄然推開了窗戶,厚厚的雲層蓋住了萬千光輝,整個院子也瞬間暗沉下來,我輕聲道︰「天色看起來不好呢,大人若是沒什麼事就先回去吧。」
身後之人卻不動,冷冷道︰「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迷惑皇上?看來他們說的沒錯,你真是……」
「真是妖女嗎?」我回眸淺笑,裝作無辜的樣子看他道,「丞相大人不會也同他們想的一樣吧?不過你們若一味忠心護主,想要把我這個妖女殺了,商枝一介女流毫無反抗能力,但卻要提醒大人你,這丞相府上下幾百余口性命,大人真的不管了嗎?」
丞相被我堵得再是吐不出半個字,最後只得拂袖而去。
朝中大臣並不全都是傻子,殷聖鈞執意要立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人為後,他們試圖阻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前後退路殷聖鈞都已幫我鋪好,只要我沒有什麼把柄讓他們抓住,丞相是重臣,他能進言卻不能強逼,否則便是逼宮,等同謀逆。
莫不是一開始殷聖鈞便想到這一點,所以才要丞相收我為義女,如今他又礙于這一層父女關系,自也不好公開反對。
既然殷聖鈞替我想得這樣周到,我也自然樂享其成。
…………
天邊才吐出一絲魚肚白,外頭院子里的腳步聲已來去匆匆了,我被卷丹和降香從床榻上拉起來,忍不住揉著眼楮道︰「什麼時辰了?」
卷丹的聲音里透不盡的喜悅︰「已是寅時一刻了!小姐若再不打扮怕誤了吉時!」
目光掠過降香手中捧著的火紅嫁衣,我心中一個激靈,似乎這才猛地想起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我就要嫁給殷聖鈞了。
茫然地被她們拉起來穿上嫁衣坐在梳妝台前,發簪、珠釵早已精心挑選過,整齊的一排排擱在梳妝台上。
卷丹細心替我上妝,玫色胭脂散著花香,漂浮在鼻息間。她一面笑著道︰「幸好養了幾日精神了,今日小姐的膚色即便不上妝也美得毫無瑕疵了!」
我愣愣望著鏡中的自己,降香貼心地將琉璃燈移得近了些,取了面前的瑪瑙點翠金玉簪替我插上,她看我的笑容那樣溫柔,像極了即將送妹出嫁的姐姐。
恍惚中,我又記起母後最後一次為我梳妝的樣子。那時我正發著脾氣,將母後替我選的珠釵狠狠地拔下丟在地上,大聲質問她道︰「是不是若父皇也讓我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母後您也會袖手旁觀?」
母後常年寬厚的眉眼到底是有了一抹犀利,她彎腰將地上的珠釵撿起來,行至我的身後道︰「母後已同你說過,德陽的事不讓你插手。至于你的假設沒有可能發生,還是你現在來同母後說你不想嫁給南秦五皇子了?」我被問得一噎,母後淺笑著道︰「母後記得沒錯的話,當年皇上下旨的時候你很高興來著。母後便總想著,日後待你出嫁那日,母後定會親自給我的桐桐上妝盤發,然後風風光光送你出嫁。」
我一時忘了六姐的事,明澈目光望著鏡中的她問︰「真的?母後真的會親自替我梳妝打扮?」記憶中,我的皇姐們出嫁這些可都是宮女、嬤嬤們的事。
母後溫柔笑著,俯身將手中的珠釵插上,憐愛地模著我的連道︰「當然是真的,你是母後的寶貝,母後一定會給你最好的。」
發鬢驀然又重了些,鏡中的女子不再是母後雍容華貴的笑,而是降香清麗秀容。我本能地抬手,剛剛戴上的金步搖在耳側微微晃動著,燭火燈輝,映著璀璨的光華。
昔日的年景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我伸手撫上衣襟,精密的刺繡扎得指月復有些微微的癢,這里頭有著我與他的同心結,牢牢地縫在內里,不必擔心被我不小心弄壞。
只可惜,我與他終將注定的,同房不同心,共枕不共衾。
…………
整整一個上午,從丞相府出來,我只覺得耳邊振聾發聵的喇叭嗩吶聲似乎從未間斷過。我打算什麼也不管不顧,只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
從前我總想我的夫君定要起著最剽悍的汗血寶馬來迎娶我,我要坐在他身前,讓馬兒飛奔,任厲風拂面。
那一個會是南宮翌嗎?
仿佛那一個場景常常在我腦中回旋,而馬背上男子的臉,竟從未與南宮翌的臉重合過!
心中短窒一念,我霍地睜開了眼楮,愣愣地望著面前直垂錦簾……
我不記得鸞駕是何時听得,恍惚中只見男子朦朧頎長的影出現在簾外,隨即他修長的手伸進來,有力手指圈住了我略帶顫抖的柔荑,微微用力,將我從鸞駕帶出去。
博彩雲天下,男子一襲紅色喜服襯得面容越發尊秀雍華,明眸含笑,深情凝望著我。我被他看得一愣,竟不知不覺沖他笑了下,腳踏向杌凳的時候不知怎的就踩到了逶迤在身後的裙裾,我下意識地輕呼一聲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從鸞駕上跌下去,他的大掌卻在這個時候適時而又穩當地托住了我。
他的長眉微蹙,卻是帶著點戲謔附于我的耳畔道︰「朕的懷抱一直是你的,你也不必這樣迫不及待地要撲進來。」
我被他說得臉頰一陣發燙,沒好氣地在暗中往他的手指上掐了一把。他的眉心再次緊蹙了些,卻是好脾氣地沖我一笑,隨即反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大步往前而去。
踏上白玉石階,裙裾一路自黑金地磚上蜿蜒而過,金鑾殿中,百官靜待。
殷聖鈞牽著我的手一步步走上高位,接受百官朝拜。
我同他並肩而立,底下百官齊跪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音勢如破竹,洪亮回蕩在殿內,悠揚飄向遠處天際。
我呆呆地望著底下群臣,只有認識不認識的臉,再沒有一個熟悉如我的太子哥哥,我的舅舅們……可我到底是站在了這里,以西楚皇後的身份。
目光悄然看向身側的男子,他正回眸朝我看來,再不似往日里冰涼的臉色,如今看我,到處都是溫柔笑意。我也沖他抿唇一笑,廣袖下,他握著我的手越發地緊了。
朝拜過後,宮人送我回了鳳儀宮。
繁重的宮裝嫁衣,還有滿頭的首飾假發撐得我累死了,可卷丹卻說未喝合巹酒前這些可都是不能拆的。
哎,我不免嘆了口氣。
沒想到嫁人竟是這樣累的一件事。
不過我一想起那日丞相對我說的那些話,便想就是再累我也得忍著,做個賢後誰不會?宮閨女子的禮儀教條當年父皇也沒少讓嬤嬤叫我。
咬咬牙,端正坐在床榻邊,宮女和嬤嬤們安靜地立在兩側。
內室的光線漸漸地暗了,宮女將一室的宮燈都點了起來,殷聖鈞未來,我倒是覺得餓了。自然,吃東西也是不能的。
我顰蹙了眉,還是忍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听得有腳步聲入內,透過微晃珠簾望出去,見是十三和雙喜進來了。他二人見了我便行禮,雙喜湊過來笑著道︰「娘娘,皇上怕您餓著,說是要奴才們先帶著東西給您吃。」
我倒是吃驚了,狐疑地看著雙喜,殷聖鈞他會有這麼好心?
目光再看向十三的時候,見他沖我微微點頭,我這才將目光朝雙喜手中的托盤看去。上頭各色點心俱全,都是我愛吃的。
早就饑腸轆轆的我此刻再也顧不得了,既是殷聖鈞開的口,那我也沒什麼好顧慮了。墊了些東西在肚子里,十三遞了帕子給我擦手,低聲問︰「這段時間娘娘好嗎?」
我點頭沖他一笑,他也笑了笑,這才和雙喜一起退下了。
我回眸朝卷丹她們道︰「你們也跟著出去吃點東西吧。這等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她們隨我一起這一整日也沒吃過什麼,听我這樣說,這才跟著去了簾外。
吃飽了,果然心情也好了許多,我深吸了口氣,微微晃了晃腦袋,頂著一腦袋的金銀首飾,連我的脖子也酸了。我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真擔心殷聖鈞要是再不來,我的脖子就要斷了。
又坐了會兒,忽然見卷丹和降香飛快地從外頭沖進來,卷丹還一面用手背擦拭著嘴角的糕屑,努力將嘴里的東西咽下道︰「快快,皇上來了!」
內室的宮女嬤嬤們一听,忙都飛快地站好。
降香行至我身邊沖我笑了笑,我卻不知為何緊張起來,雙手不斷地絞著錦帕。
靜靜地等了片刻也不見殷聖鈞進來,我不覺皺眉看向卷丹,她也是一臉疑惑,才要出去,便見雙喜跑了進來,見了我便低頭道︰「娘娘,皇上都到了門口了,可……可靜和宮那邊傳來消息說……說馮昭儀動了胎氣,皇上過去看一眼。」
降香的眼楮驀地撐大,卷丹已叫了出來︰「什麼?」我忍不住站了起來,馮昭儀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趕在我大婚的時候動什麼胎氣!她也真敢!
降香暗中拉住了我的衣袖,沖我搖頭,我知道她怕我沖動。我深吸了口氣,揮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卷丹不悅地道︰「這昭儀娘娘也太會挑時間了,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冷冷一笑,是不是故意的,那就看殷聖鈞去多久了。
重新回至床榻邊坐了,不多時,竟听外頭的人說佟貴妃來了。
這倒是熱鬧了。
按照規矩,帝後大婚之夜,皇上都沒入過新房,她區區一個妃子自是不能進來的。我便讓她在簾外站了,打發了一眾宮女嬤嬤先退下。
佟貴妃的聲音輕柔,語帶著勸慰道︰「皇上怕娘娘等急了,這才讓臣妾來知會娘娘一聲,馮昭儀那邊情況穩定了,皇上馬上會回來的。」
我略笑著道︰「這種小事讓宮人來說一聲便是了,怎好勞煩貴妃走一趟?」
她忙道︰「不麻煩,臣妾正巧在靜和宮,也就順道了。不過,娘娘竟覺得這是小事嗎?呵呵,也許前朝的事才是大事吧,也難怪皇上這些天總是異常忙碌。」
我听得奇怪,好端端她提前朝的事作何?
我不答話,佟貴妃兀自又道︰「前陣子皇上在宮外端了個藥店,後來便常去刑部天牢呢,似乎在審什麼人犯。」
心口沒來由的一震,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外頭女子朦朧倩影,繞在指尖的帕子也不自覺地拽緊了︰「貴妃久居深宮竟然還知道這些?」
佟貴妃似是想起了什麼,笑著道︰「臣妾是听臣妾的哥哥說的,臣妾身在皇宮,自然不如娘娘知道的多。臣妾還听說那人犯是東陵余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