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對我,他什麼都舍得……
眼淚倏然自臉頰滑落,他的長眉微蹙,抬手替我拭去眼淚,嘆息道︰「別哭了,我喜歡看到從前那個愛笑的你。睍蓴璩曉」
我沖他展顏歡笑,可心里卻嘗著絲絲苦味。
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臉上是笑著的,可心境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燾…
南宮翌翌日就去了丞相府,他回來同我說,丞相告訴他殷聖鈞有要事處理,暫時不見客,還說他想到處逛逛可以,但不能帶走沈宸。
我們沒有逗留,當天就出了鎬京。
未免引人懷疑,出城的時候只有一輛馬車,我時不時伸手過去試探殷聖鈞的鼻息,南宮翌後來忍不住,將我拖過去,不悅道︰「告訴你了,死不了,還看什麼看?桫」
我忍不住又看殷聖鈞一眼,猶豫道︰「你說要不要把速度減慢一些?他的傷太重,我怕……」
他的語氣冰冷︰「慢什麼慢?若十天內趕不到,你等著收尸吧!」
哎……
我不免嘆息一聲,識趣地閉了嘴巴,南宮翌對他的敵意是不會減了。
馬車穩穩趕了一段路,突然不知碾到了什麼,一陣顛簸,我下意識地欲伸手護住殷聖鈞,卻不想身側之人用力將我拉過去,抱在懷中。我訝然回頭看他︰「阿翌,你干什麼?」
他哼一聲道︰「沒什麼,馬車這樣顛簸,怕你磕傷。」
我微微掙扎起來,他的手臂收緊,完全不給我推開他的機會。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然長久,可從前只有婚約在身,我們從來是止乎禮……回想起他知曉我要嫁給殷聖鈞,將我擄走強吻我時的樣子,我的心跳也不免加快。
「阿翌……」
「嗯。」他輕輕笑著,眸華已不見厲色,唯有溫暖,「我想好了,回去就成親,我父皇母後你也不用擔心,全都交給我。」
他突然轉了話題,我愣了片刻,這才道︰「不,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他皺眉睨視著我,不快道,「是你說我救他你就會跟我走的,難道你想反悔?」
我搖頭,嘆息道︰「我是答應跟你走,但是我沒說嫁給你。」
「為什麼!」他的音量高了。
我勉強笑了笑,道︰「你還像從前一樣,可我已不再純潔了。」
他的目光看向車廂內昏迷不醒的殷聖鈞,冷哼道︰「我不在乎!」
「阿翌……」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若再說,我就當你要食言,現在馬上折回去鎬京!」他的口吻帶著微怒與不耐煩,我只好緘口。
我了解他的脾氣,他會說到做到,絕不拖泥帶水。
不過這一趟南秦,我是非去不可的。
因和西楚這邊說是在西楚小轉,所以南宮翌從南秦帶來的人馬全都跟著,但是進入南秦若是這樣就太招搖了。
我們在綿城留下了大部隊,輕裝上路,直奔南秦。
之前我還真的擔心萬一殷聖鈞醒來,知道我要帶他去南秦,他拼死不願,我該怎麼辦?好在他傷得極重,路上也沒有醒過。
離開鎬京第五日,南宮翌一早上臉色沉沉,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銀子似的。我正巧看著御醫替殷聖鈞換了藥,回頭,見南宮翌惡狠狠地盯著我。
「怎麼了?」我被他的目光嚇到了。
他又看向殷聖鈞,看著看著,呼吸有些沉,突然咬牙切齒道︰「去下一個鎮子再買一輛馬車!」
我吃驚︰「為什麼?」
他越發不耐煩道︰「我不想和他坐在同一輛馬車里!」
正巧趕上段林來送水,听到他的話,便開口道︰「殿下,去鎮子上就得繞路進去,我們這官道本不必進城的,恐怕又得耽擱時間。」
他將水壺摔在段林身上,氣道︰「那就給他牽一匹馬來,總之他天天在本王面前晃,本王很不快活!」
御醫愕然道︰「殿下,他傷得這樣重,這……這怎麼能騎馬?」
他更生氣了︰「那就給本王牽馬來!」
段林忙應了,南宮翌起了身,又突然看向我,我一愣,他已伸手將我拽下馬車去。我不覺開口道︰「干什麼呀?」
他一本正經道︰「我不在馬車里,你也不能和他單獨待在一起!」
段林將馬牽了來,低聲道︰「殿下,我們只帶了四個侍衛,挪出來一匹,可就少一匹了。」
南宮翌二話不說就將我抱上馬,隨即自己也跳上來,一面道︰「誰的馬少了,就讓他去坐馬車,駕——」
我本能地抓緊了馬韁繩,耳邊的風一下子大了。
兩邊景色急速倒退,他加快了速度,卻是一言不發。
我想了想,還是打破了這沉默的氣氛︰「阿翌,你記不記得五年前,你在我二叔手里救下我的那一晚?」
他大約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好半晌,才問我︰「記得,怎麼了?」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吸了口氣問他︰「當日你救下我的時候,我身邊除了我,還有別人嗎?」
他點頭道︰「有啊。」我的心口一緊,聞得他隨即道,「不就是你那個混蛋二叔和他的一群狗腿子嗎?」
我問的可不是他們!
我忙又道︰「除了他們呢?」
他認真想了想,終是篤定地搖頭道︰「沒有了。」
是嗎?難道我又被殷聖鈞給騙了?若他真的在騙我,那些事他又是怎麼知道的?還有他手臂上那道疤……就算話能有假,可疤還能作假嗎?
南宮翌靠得我近了,話語如風︰「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忙回神,搖頭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當年的事,我隨便問問。」
他抱得我緊了,溫柔話里帶著一絲輕哄︰「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以後我會保護你,絕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我整個人縮在他的懷里,寂冷風里,兩道呼吸聲一深一淺地交織著。
我驀地又抓住了他的手,回眸問他︰「那後來,你帶走我之後,我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嗎?」
他的眼底沉了一抹疑惑︰「我帶你去宋大夫那里療傷了,你昏迷了十多天,後來醒來又養了幾日,我就帶你回了皇宮。桐兒,你怎麼了?」
沒有錯,他說的,和我的記憶無差。我喃喃道︰「後來鄴都失守,我央求你帶我回鄴都,你允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去東陵皇宮,親眼目睹了我的小佷子被拖走的情形……
他嘆息借口︰「那之後,我又帶你回南秦,我父皇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你又執意要去西楚報仇。桐兒,我現在後悔了,當初就不該放你離開的。」
我咬著唇不言語,不來西楚走一遭,當初南宮翌是決計攔不住我的。就是死,我也要去西楚報仇。
可是如今這一切怎麼就突然變了呢?我的記憶,和南宮翌的話無異,那為什麼殷聖鈞卻說出了完全不同的版本?
到底哪里出了錯,哪里……
難道是……
我驚恐地回眸盯住南宮翌,他被我看得愣了,不解道︰「怎麼這樣看著我?」
我仍是盯著他看,啟唇問︰「阿翌,你有沒有騙過我?」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震驚,馬匹的速度也緩緩慢了下來︰「我從沒騙過你,桐兒,你在懷疑我什麼?」
他的驚訝和微怒是那樣干淨純粹,殷聖鈞的話里證明他當年沒有見過南宮翌,那麼南宮翌也應該沒有見殷聖鈞……那他不會騙我。
我松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他沒有生我的氣,略帶粗糙的大掌撫著我的臉龐,溫聲道︰「這幾天你一定是累了,什麼都不要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听話地點點頭,馬匹的速度又漸漸地快了,閉上眼楮靠在他的身上,那種感覺就像是徐徐飛了起來。
…………
這一路幾乎沒有怎麼休息,好多日,夜里也在趕路,終于在九日後,抵達了南秦都城留京。
宋大夫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他雖是大夫,自己卻得了一種怪病。他記事正常,卻不記人,一個人上午見過,下午就忘了。我在他府上養傷時,他的夫人每日都要大罵他幾次,因為他連自己的夫人也不記得。
他的住處一點也不像醫館,府外兩只凶神惡煞的石獅子一左一右坐著——黑的,門口常年掛著兩盞制作精致的燈籠——白的。
听說附近的人都覺得晦氣,大家走路也繞著走。
不過好在他沒有江湖神醫的怪癖,只要給得起錢他就救,沒有什麼怪規矩。
但是他收錢只收金子,眼里也好像只有金子。
當年他救我的時候,南宮翌還特意賞賜了他兩枚免死金牌,誰曾想第二日他就給溶了,打成了一對重重的金鐲子送給了他夫人。
把南宮翌氣得那個呀……
我忍不住笑了。
我們入內的時候宋大夫不在,宋夫人一听我們是來看病的,忙熱情地將我們迎進去,還給我們倒了茶。一面道︰「我看幾位有些眼熟啊,來過這里?」
南宮翌冷著臉不回答,我也不好說話,但我可不是來喝茶的,急著問她︰「宋大夫呢?」
宋夫人笑著道︰「死了。」
「什麼?」這下,連南宮翌的臉色也變了。
宋夫人還指了指外頭道︰「你們沒看見府外掛著白燈籠嗎?」
我忍不住站了起來︰「那燈籠不是一直掛著嗎?」
宋夫人蹙眉想了想,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好像的確是的。不過我們家老宋,真的死了。」
南宮翌也跟著起身︰「什麼時候死的?」
「哦,有幾年了吧。」宋夫人掰著手指,認真數了數,道,「哎呀,不知不覺五年了啊!」
五年了!
這……這怎麼可能?
我猛地看向南宮翌,他分明也是震驚。我心里真的急了︰「宋夫人,你在和我們開玩笑是不是?」
宋夫人忙道︰「哎呦,這種事兒我哪敢開玩笑啊,我都改嫁過了,這不,又是一個短命鬼,那些人都說老娘克夫,克什麼夫啊!我娘家也沒人了,我沒地方去,所以才又回來這里。」
南宮翌的臉色不好看了,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擱下,道︰「那你剛才還請我們進來?」
宋夫人又笑了︰「你們不是來求醫嗎?」
我又燃起了希望︰「是不是宋大夫沒死,你和我們開玩笑呢?」
沒想到宋夫人卻道︰「真死了啊。不過他死前留下了一些藥。」她說著,轉身從里面搬了個錦盒出來,打開了,道,「這個是治重病的,這個是治重傷的,保管有效,無效退錢。哦,對你了,你們的病人是……」
「重傷。」我急著道。
宋夫人忙道︰「那行,重傷的,每顆兩萬兩黃金。」
南宮翌插嘴一句︰「重病的呢?」
宋夫人笑道︰「那個便宜一點,一萬五。如果你們兩種都要的話,打個折,算你重病的一萬四千八。」
段林皺眉道︰「一萬四千八,這也太不吉利了吧?」
宋夫人朝他拋了個媚眼,道︰「哎呦,本來就是要死的人了,難道還能差得過死嗎?我說,幾位,你們是要還是不要啊?」
我擔憂地回頭看了南宮翌一眼,他的伸手模著下巴,思忖片刻,才很不快地道︰「要。」
「要幾顆?」
「一顆!」看起來南宮翌心里很不爽。
宋夫人滿意道︰「好 !幾位住下嗎?」
南宮翌點頭,我們是秘密回南秦的,這里又是留京,京中官員都是認得他的,住客棧不方便。
宋夫人將錦盒合上,笑若春風道︰「那成,房間一百兩一晚。」
「什麼?」段林忍不住叫起來,「這麼貴?宋夫人,你這是坑人啊!」
宋夫人不悅道︰「一百兩銀子,又不是金子,這還貴?再說,我這府上的房間,連牆都是用藥砌的,住在里面,有傷養傷,有病治病,沒傷沒病,強身健體。這麼好的房間,你打哪兒去找?」
段林還與和她理論,南宮翌有些不耐煩道︰「我包下所有房間,我們離開前,不得有任何人住進來!」
宋夫人立馬眉開眼笑︰「好好,還是這位公子爽快呀!」
我見南宮翌應了,便伸手欲取藥,宋夫人卻道︰「這是樣品,假的,真的我去里面拿,來人啊,帶這幾位貴客下去安頓,一會兒我給你們送去!」
才說著,外頭又來了幾個人,南宮翌下意識地背過身去。我知道他怕人多眼雜,家丁過來迎我們出去,走到門口了,我听里面宋夫人的聲音傳來︰「重病的啊,兩萬兩黃金!……什麼,嫌貴?你要便宜的,那重傷的,一萬五……」我听得眉宇緊蹙,段林道︰「殿下,這擺明了……」
「好了,別廢話,把人帶進來。再派人悄悄去本王府邸,把藥費拿來。」南宮翌牽起我的手大步朝前走去,我知道他只想快點解決這件事,他要我盡快擺月兌殷聖鈞。
我才在房內坐下,便听外頭宋府的人道︰「那位公子醒了!」
南宮翌的臉色一變,我忙拉住他,道︰「我去!」走了幾步,又回頭,「阿翌,別讓他看見你,先別讓他知道這里是哪里,好嗎?」我怕殷聖鈞寧願死也不肯欠南宮翌人情。
出去的時候,宋夫人正巧來送藥,我緊緊握在手里,道了句「謝謝」,便往殷聖鈞的房間沖。
「商枝。」
我才將房門關上,便听得他叫我。
疾步行至他床前,他蹙眉看著我道︰「這里是哪里?朕……咳……」我忙按住他,「先別說話,把藥服下。」
「什麼藥?」他淺淺凝視著我,繼而目光又看向四周。
我轉身倒了水,沒好氣道︰「毒藥,不敢吃嗎?」
他一愣,看著我的眸華里漸漸有了笑意。
我伸手將他扶起來,他一手捂著胸口,低頭便吐了一大口血。我驚呼一聲,他無力靠在我懷里,喘息不止地笑︰「朕很高興,最後……最後你還在朕……身邊……」語聲收了,他昏在我懷里。
「殷聖鈞!」我急得不行,忙將藥塞進他嘴里,可不管我怎麼喂水給他,他就是沒辦法吞咽!
宋夫人听到動靜進來,一看床上之人,驚道︰「哎呀,這是回光返照啊!」
「你說什麼?」
宋夫人忙道︰「別廢話了,再不喂他服下,他馬上就死!」
我端著茶杯的手不住地顫抖︰「可他吞不了啊!」
宋夫人瞪著我︰「你喂他啊,還不喂?」
眼下也來不及猶豫,將藥丸含入我嘴里,才要俯身下去,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暴喝︰「不許喂!」
宋夫人道︰「不喂人就要死了!」
南宮翌閃身過來,突然用力鉗住我的下顎,我一張嘴,藥丸滾出來,他眼疾手快塞入自己嘴里,身子一矮就對上殷聖鈞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