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著實沒想到南宮翌會來這麼一出,別說宋夫人,連我也被驚嚇到了。睍蓴璩曉什麼話也說不出,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床邊看著他。
他突然起了身,看也不看我就轉身沖出去。
宋夫人的笑聲傳來︰「嘿嘿,原來姑娘不是那位公子的情人,這些公子才是?啊,姑娘不必在意,我的嘴巴嚴實得很,斷然不是說出去的!」
她笑著出去了,我這才回過神來,南宮翌為什麼會這樣做,我當然知道。他還說我嫁給殷聖鈞他不在意,其實哪里能真正的不在意呢?
頹然笑著搖了搖頭,握著帕子替殷聖鈞拭去嘴角的血漬燾。
後來南宮翌的御醫進來了,替他把了脈,我急著問他︰「如何?」
御醫的臉色嚴肅,沉吟片刻,才鄭重道︰「藥剛服下,還瞧不出什麼,再等等吧。」
我也只能點頭爨。
御醫見我仍是坐在床邊,便道︰「殿下請公主出去呢。」
我遲疑了下,還是起身走出房間。
南宮翌卻不在房內,我走了一圈也不見他,正打算去我自己的房間時,半路上遇見段林。
「你們殿下呢?」我忍不住問他。
段林指了指後面道︰「也不知怎麼了,待在井口不願走,我問他,他也不答。公主,方才發生什麼事了?」
段林問得誠懇,我卻不作答,只朝著他所指方向而去。要是被南宮翌知道我把剛才的事泄露給他的手下,我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南宮翌果然在井邊,抱著打水的木桶一遍一遍在漱口,見我過去,他有些憤怒地將瓢丟在木桶里,沉著一張臉站起來,微怒道︰「藥已喂下,你還待在他房里做什麼?就這樣舍不得嗎?」
我知道他在氣頭上,不想同他爭辯,只道了句「謝謝」。卻不想這一句話還是將他惹惱了,他狠狠地將地上的木桶踢翻,半桶水全都澆了出來,他狠狠瞪著我︰「道什麼謝,你是他什麼人,用得著你來替他道謝!」
我被他問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反正眼下不管我說什麼都叫他覺得不爽。
我見他又狠狠擦了把自己的嘴唇,憤然道︰「明早我派人把他送回西楚去!」
我一听就急了,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不忘了,我還有話要問他!阿翌,他傷好之前不能走,我們有過約定的……」
「我已答應你救了他,難道是我食言嗎?」他咄咄逼人。
我亦不甘示弱︰「那就救到底!否則,你就是食言!」
「你!」他兩條眉毛氣得快打結了,正要訓斥我,忽而見一個侍衛跑過來,大約是感覺出了這里劍拔弩張的氣氛,不覺愣住了。
南宮翌怒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侍衛這才低頭道︰「回殿下,楚皇突然嘔血不止,段大人問您是否要過去看看?」
南宮翌厲聲道︰「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來不及問,當下拔腿就朝殷聖鈞的房間沖去。「桐兒!」身後南宮翌的聲音越發地憤怒了,我卻怎麼也守不住腳下步子。
破門入內,段林見我進去吃了一驚,御醫正扶著床上之人,我飛沖過去,面前痰盂里盡是血,眼色很深,似乎還有血塊。自打離開西楚來南秦後,我還以為他的傷勢雖重卻控制住了,再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局面。
我只覺呼吸一緊,心口竟是窒息的痛,忙俯身扶住他,他半昏半醒,我手足無措,嚇得直哭︰「怎麼會這樣?不是說會好的嗎?」
御醫忙解釋道︰「不必擔憂,這些都是淤血,吐出來也就好了。」
「真的?」我的心里又有了希望,吸著鼻子朝御醫看去。
他點頭道︰「我去熬一些補氣血的藥來。」
目送御醫出去,我不顧段林還在里面,顫抖地將殷聖鈞圈在懷里。他的氣息微弱,卻忽而道︰「商枝……是你嗎?」
「是我!」用力點著頭,我伸手撫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龐,「是我!」
他艱難一笑,手指勾住了我的手,閉著眼楮靠在我懷里喘息不止。我方才被他嚇得心驚肉跳,替他輕撫著胸口問︰「哪里難受?」
他卻搖著頭,只道︰「不要走,陪……陪著朕。」
哽咽地貼著他的臉頰,道︰「好,我不走,我就在這里,哪里也不會去。」
他終是放心一笑,不多時,又在我懷里昏睡過去。
我時不時便探一探他的鼻息,確定他果真還活著,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段林是什麼時候出去的,我不知道,南宮翌倒是沒有進來。我知道南宮翌一定會生我的氣,可我听到殷聖鈞嘔血不止的時候心里真的很害怕,我什麼也顧不上了!
陸續喂了三碗湯藥下去,他急喘的癥狀才稍稍好了一些。
御醫把脈後,高興地告訴我,傷情終于穩定了。
懸了一路的心至此才是真正的放下了。
守了他一夜,天亮邊才見他醒來。
所有的恨與怒,在那一刻,仿佛全都消失不見了,原來我竟是這樣怕他真的會死。
他就這樣睜眼看著我笑,臉色雖依舊蒼白,倒是有了一些精神。我愣愣與他對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才聞得他開口道︰「朕死了嗎?」聲音虛弱嘶啞得厲害。
我搖頭道︰「沒有,你活著。」
他的眼底有訝異,半晌,才喃喃道︰「活著……」
我用力點頭,輕笑道︰「當然活著,你說的話我還沒有驗證,你不準死!」
他亦笑了,目光看向四周,蹙眉問︰「這里……是什麼地方?」
我扯謊道︰「是醫館。」
「醫館?」他仍是打量著房間,「昨日,你同誰說話?」
我依舊騙他道︰「我和大夫說話。」
他將目光收回,遂又沒了聲響。
我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勸說道︰「你身體還很虛弱,大夫說了,要好好靜養。你再睡一會,我去看看你的藥。」
他破天荒的听話,乖乖地閉上眼楮,我忙從他房內出去,囑咐了外頭侍衛均不得入內,也一並告誡了御醫不要露出馬腳。還讓侍衛守著,讓宋夫人無事也別入後院,尤其是殷聖鈞的廂房。
倒是沒有看見南宮翌和段林,我怕眼下和南宮翌一見面就爭吵,便也不打算去找他。從藥房出來時,遙遙見宋夫人在前面走過,她的身後跟著七八個陌生人,看樣子是來求藥的。我的步子微微慢下來,心底的疑惑更是深了。
之前來的時候不是沒懷疑過,只是那時殷聖鈞危在旦夕,我也沒有過多的時間去臆想別的。如今想來,這件事倒是越發奇怪了。
宋夫人說宋大夫都死了五年了,那她這賣藥的買賣起碼也做了五年,可照這兩日來買藥的人來看,這藥五年還沒賣完實在奇怪!
五年前宋大夫得留下多少藥才夠啊?如若不然,那便是……人沒死!
我不禁握緊了雙拳,倘若宋大夫真的沒死,那他為什麼要詐死?他在躲誰?
緩緩沿著小道往回走,原本這這件與我無關,管他是死是活,只要殷聖鈞的命能保住就好了。可我這次來南秦,除了救殷聖鈞,還為了另一件事。
殷聖鈞說是我忘了五年前的一些事,可南宮翌說的我都記得,我怎會偏偏忘了殷聖鈞?我本想趁此機會叫宋大夫看看我是不是病了,可眼下……
我嘆了口氣,才發現不知不覺已到了殷聖鈞的房門口。悄悄推門入內,見他果真還睡著,我在他床邊坐下。只要沒人捅破,他是斷然不會想到這醫館不在西楚,在南秦境內。
傍晚的時候他醒來,我喂他服藥,他一口一口喝得很慢,由始至終都目不轉楮地盯著我。我被他看得臉紅了,低頭道︰「看什麼?」
他噓聲笑道︰「沒什麼,朕還以為往後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的指尖一顫,又想起和南宮翌的約定,心中頓感苦澀,便沒好氣道︰「現在在宮外,別整日朕啊朕的,被人听到了麻煩!」
他笑一笑,握住我的手道︰「好,都听你的。」
我下意識地推開他的手,音色冷下去︰「我救你只是因為那些事我還沒求證,你少動手動腳!」
他仍是好脾氣地笑著,又轉口問我︰「當日你是怎麼把我帶出林子的?」
我早已想好借口︰「不遠的河邊有張閑置的竹筏,按照你說的,順流而下。」
「真的?」他凝視著我。
我害怕他這樣探究的眼神,自顧站了起來,道︰「信不信由你!我也沒必要和你解釋!」說罷,轉身要走,他吃了一驚,忙俯身過來拉我,「商枝!」
大約是扯到了胸口的傷,他沒拉住我,撐在床沿,一手捂著胸口痛得說不出話來。
我吃驚地回身扶住他,心里也不知怎的就生氣了,訓斥他道︰「你干什麼?不要命了!」
他緘默好半晌才緩過來,一抬頭,蒼白臉上又是笑,話語里略微帶著顫意︰「怎會……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活下去。你說吧,想要怎麼求證,我都應你。」
我一下子愣住了。
他和南宮翌各執一詞,我不知道該相信誰。而他手臂上的傷疤看似已是鐵證,但我仍然沒辦法說服自己。所以我才希望宋大夫沒有死。
扶他重新又靠在軟枕上,我才道︰「這些不必你操心,你先把傷養好,別的,往後再說。」
他點了頭,我俯身替他蓋上被子,他忽而問我︰「有辦法和丞相或沈將軍聯系上嗎?」
我蹙眉,那二人眼下遠在千里之外,叫我怎麼聯系?我想了想,只好道︰「未免多生事端,等你身子好些再說。你不也說你給丞相留了聖旨嗎?」
他清淺一笑,道︰「也是。」
我這才記得問他︰「當日你說沈將軍大婚時把消息外泄的人是郡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我這樣一問,他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眼底的笑意也散了。
我忙道︰「你是不是弄錯了?」
他突然就生氣了︰「你信他不信我?哼,當日的事真正知曉的人沒幾個,不是他還有誰?」
我開口道︰「那就不會是沈將軍嗎?」
「絕不是沈又宸!」他篤定說道,繼而又繼續,「再說,降香的死就是最好的證據!若非他心里有鬼,他怕什麼?非得殺人滅口?他是知道降香是我的人,他知道!」
「可是……」我差點就說出那半截信的事來,又立馬想起殷聖鈞不知道這件事,忙緘口。他是真的動了怒,胸膛不住地起伏,捂著胸口的手指已是寸寸筋骨分明。我吃一驚,只得勸他道,「說話便好好說,何苦動怒?當心身上的傷。」
他的臉上仍有怒意,卻更多了一抹失望︰「我以為那麼多兄弟他同我最親……」
我明白被親人背叛的滋味,我嘗過,我父皇也嘗過。
他突然伸手將我拉過去,把我抱在懷里,我嚇得欲推開他,卻又想起他身上的傷,只能一動不動靠著。
不知何時他才累得又昏睡過去,我半個身子都麻了。小心扶他躺下,這才松了口氣,轉身倒茶的時候,忽而瞧見外頭有一道人影閃過。
我吃驚地打開|房門,昏暗光線里,隱約瞧見宋夫人的身影。
「這樣晚了,她鬼鬼祟祟要去哪里?」我喃喃一問,突然心中震驚,莫非是……
眼下,什麼也顧不了,忙合上了房門悄悄尾隨在她的身後。
宋夫人提著燈籠,走走停停,不住地往後看,確定沒人跟蹤後,才從後門鑽了出去。我盡量放輕步子,貓著腰跟出去,外頭大街上空曠,一眼就能看見她走在前頭,步子漸漸地加快了。
這讓我心中的懷疑更加強烈了,不覺按捺住心頭的竊喜,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帶著我七彎八拐,最後深入了一條冗長的小巷子,因巷子里走路回聲大,我不敢跟在太緊。
後來走著走著,竟發現前面再不見了宋夫人!
「哪里去了?」我吃驚地前後找了找,仍是不見半個人。
突然,前面一座庭院緊閉的大門徐徐打開了,一隊人拎著燈籠自里頭沖出來,一人緩緩自里頭出來,偉岸身軀筆直站在府門前,目光犀利地看著我。
我終是震驚了,怎麼也沒想到南秦皇帝會在這里等我!他朝身側人使了個眼色,馬上有兩個侍衛沖過來,我不讓他們踫我,大聲道︰「我自己會走!」
秦皇不是個好惹的人,五年前他斷然決然要悔婚的時候我就見識過。還記得那時候南宮翌在他寢殿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仍只得到他一句話,要我走。
五年不見,此刻他再站在我面前,除了鬢角多添了幾根白發,他看我的目光還同那時候一樣冷漠與厭惡。
「朕說過你和翌兒的婚事作廢,你如今還纏著他做什麼?」他一開口,話語冰冷至極。
我與他保持著合適的距離,從容道︰「我並不想纏著他,不過陛下手眼通天的本事真叫我佩服。」
他冷哼道︰「秦楚結盟在即,當下進出留京的所有人都會嚴審,你們當真以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來?」
我心中吃驚,這麼說我們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那殷聖鈞的身份……
我細細探究著他的臉色,字里行間沒有替殷聖鈞,他該還不知道,這樣想著,我才松了口氣,勉強笑道︰「宋夫人是陛下的人?」
他陰沉一笑︰「整個南秦皆是朕的人!」
好霸道的一句話,但無疑是讓我佩服的。
我按捺住心底的緊張,問道︰「陛下深夜引我出來,不會是為了敘舊吧?」
他回眸直直凝視著我,忽而嘆息道︰「桐兒,你小時候朕是很喜歡你的,仔細算來,你也並沒有錯。錯就錯在你父皇沒能保住東陵,讓你失了公主的身份。可朕的翌兒還是南秦最尊貴的皇子,亦是朕最鐘愛的兒子,所以只要朕在一天,就絕不容許你和他在一起!五年前朕就勸過你離開,你既走了,就該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既然你又回來了,那就別怪朕不念舊情!」他的眸子微縮,冷聲道,「來人,送公主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