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醫院準時下班,整個樓里見不到幾個大夫，只留下一層急診和後面住院部還有值班大夫。
等夜幕徹底降下來時候，門診樓頂層是連個人都沒有,只要b超室里隱約露出一星半點微光。
「進來吧,現大夫和護士都下班了,不會有人來查。」趙睿打開門,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熟門熟路打開了電腦和儀器。
徐辭年牽著窩窩走進來，回身關上房門，心里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一張臉被儀器啟動發出亮光照綠油油,神情異常尷尬。
趙睿見沒有動靜，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徐辭年站門口一直不動彈，忍不住笑了一聲，「沒想到你還會緊張啊？我以為你這種脾氣天掉下來都不會眨一眨眼楮呢，坐吧，有了孩子總是久站對身體不好。」
「什麼有了孩子呀？」窩窩听得似懂非懂，仰起臉來問爸爸。
徐辭年被兒子這麼一問，表情加復雜，到現為止他還覺得一切發生都有些虛幻。
他本來是抱著給窩窩查體，順便確定一下自己傷情，怎麼後就糊里糊涂遇上了趙睿，還不得不抱著一個小拖油瓶來檢查這種事情。
「孩子就是你以後會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唄。」
趙睿笑著隨口一說，被徐辭年趕緊打斷，緊張解釋，「意思就是窩窩今天要是表現好，以後進了幼兒園會有很多小朋友，以後也會有很多小弟弟和小妹妹。」
「真嗎？那我要抱著小弟弟和小妹妹睡覺，給他們吃小兔豆沙包。」窩窩高興地睜大了眼楮，急切表現出自己是大哥哥樣子。
徐辭年三句兩句把他哄服服帖帖，乖乖坐旁邊小板凳上吃零嘴兒，心里還美滋滋想著上幼兒園事情，轉眼就忘了追問下去。
長舒一口氣，徐辭年抬起頭局促開口，「趙醫生，窩窩他還太小，這麼惡心事情我不願意讓他知道，也請你……以後不要跟他提起，多謝了。」
趙睿失笑，拿著酒精棉探測儀器上消毒，「你怎麼還跟三年前一樣害羞，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遲早得讓他知道，再說我這個給你接生都沒覺得惡心，窩窩是你親生兒子，又怎麼會嫌棄你？」
提到當年事情，徐辭年還是覺得特別丟臉，這些年他一直把這段回憶自動刪除，不願意想當年恐怖十個月，可是趙睿一席話還是讓他忍不住陷入了回憶。
當年剛出獄不久，他工地打工，很肚子就大了起來，那時他真嚇壞了，哪怕平時再冷靜內斂，一時半會也受不了這個刺激。
一個男人，跟另一個男人上過一次床之後，莫名其妙就多出一個孩子，這讓他每次想起來就汗毛聳立，恨不得直接挖掉自己肚子。
但是他又下不去手，只能辭掉工作，隨便找個空房子再做打算，那時候他遇上了羅小茂，兩個人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很就被發現了秘密。
小茂一向大大咧咧，雖然總是一驚一乍，但是心腸很好，並沒有嫌棄他，反而幫他想辦法。
但是兩個大男人，誰都沒有結婚，連女人生孩子都沒見過，何況是男人生孩子。
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完全到了根本掩蓋不住地步，徐辭年跟羅小茂說，不管後會變成什麼樣，你幫我把肚子剖開，如果真有孩子，就掏出來把我送去醫院，到時候無論是死是活都看我一個人造化。
但是羅小茂說什麼也不干，他連雞都沒殺過，讓他拿著刀剖開好朋友肚子，跟親手殺人沒什麼區別。
徐辭年脾氣硬，壓根不怕自己死活，磨破了嘴皮子勸了無數次都沒有效果，後羅小茂哭著把家里所有刀子都扔掉，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他，絕對不允許他實行這個方案。
徐辭年走投無路，到了八個多月時候，還是不知道孩子應該怎麼生出來，萬念俱灰之下他起了親自動手念頭。
那天上網，他想瞞著羅小茂買一把手術刀，無意中逛到一個人數很少醫學論壇，里面有一個罵聲一片帖子，標題很奇葩︰
不少人帖子里吐槽，lz蛇精病，lzsb186，lz腦袋有坑，何棄治……
一個蓋了幾百樓帖子，到了後直接成了排隊狂刷同一句話︰lz滾出論壇，小學生理衛生課都沒及格，還好意思來混醫學論壇。
可是自始至終，樓主都沒有出現，主帖內容只有空蕩蕩一個郵箱地址，其他什麼都沒有留下，群嘲過後，所有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徐辭年一瞬不瞬盯著這個帖子，腦袋里一片空白。
或許是因為真無路可走，或許是因為死馬當成活馬醫心態，鬼使神差，他腦袋一熱就給這個樓主發了一封郵件，里面只有四個字︰
留下自己聯系方式之後，半個多月都沒有得到回復，徐辭年自嘲笑了笑，讓你再相信這些亂七八糟，明知道那樓主是來驢人，還上趕著被人耍。
嘆息一聲，他繼續絞腦汁想著瞞過好友，自己動刀子方法，結果這一折騰又是一個多月，等到收到趙睿回復郵件時，離十個月生產還有不到兩個星期。
那時徐辭年問他，「你為什麼那麼肯定這世上有男人會懷孕？」
趙睿給答案很微妙，「人類基因本來就充滿了各種各樣奧秘，遺傳學上，不能把常規就認為是真理。就像認定了異性才能相戀，同性相戀就是反人類反科學異類一樣，換個角度來講，同性也可以說異性戀是畸形。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絕對，我相信遺傳和基因方面也一定存這種異類，只不過是有沒有被人發現罷了。」
徐辭年不懂這些，他只關心自己和孩子如果交給這樣一個人能否安全，「你說自己是醫生，那你專業是什麼？」
趙睿爽朗一笑，「我本職是研究泌尿，遺傳和生=殖是我課外興趣。」
一句話就徹底阻斷了徐辭年跟他合作下去想法，只是把這一段經歷當做一段謬談。
「抱歉趙醫生，與其把兩個人命交給一個外行，甚至命喪黃泉之後還得被你當做研究對象，那我寧願自己動手把孩子挖出來。」
撂下這話，他轉身就走，趙睿也沒生氣，笑著留下自己聯系方式說，你總會需要我，可是當時徐辭年壓根沒當回事。
十個月整，多一天都沒耽擱，徐辭年感到了撕裂一般劇痛，血水呼呼往下面冒，躺地上一動都不能動。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會是什麼，或許這樣身體注定得早死，給他女人畸形器官，卻不給他可以生產渠道，等于是活活憋死肚子里孩子，也讓他跟著一起命喪黃泉。
可惜他徐辭年從不信命，也從不服輸，模起桌子上剪子就要剖開自己肚子，被羅小茂哭著抽了一記耳光，「你願意死誰也不攔著，可是你這一剪子沒輕沒重下去，萬一捅到孩子，你這十個月堅持又算什麼？你想死，還要拖著個小孩，那當初還留下他干什麼！？」
手中剪子砸地上，徐辭年恍惚了，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醫院不能去，孩子救不了，死也沒法死，活又沒法活……他到底應該怎麼辦？
鮮血不斷往外涌，肚子激烈動著，似乎無聲訴說著自己痛苦，徐辭年撐著後一點力氣，找出了趙睿名片，死死地塞進羅小茂手里。
他明白，羅小茂說都對，十個月都已經堅持下來了，橫豎或許都是死，為什麼不給孩子跟自己後一次機會？
關于如何被送去趙睿私人診所，徐辭年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他只記得自己被直接推上了手術台，從恥毛處被切開一道口子，記得趙睿滿手是血自己肚子里模索，也記得窩窩被掏出來全身血肉模糊樣子……
那時候，第一眼看到孩子，他生平第一次哭了。
「回神了，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趙睿聲音拉回了徐辭年神智，他偏過頭看了看坐角落里自顧自玩正好小家伙，感慨萬千一般對趙睿說了一聲，「謝謝。」
「謝什麼，你可算是我科研史重大突破，當年我還拿你作為假設課題，拿到了遺傳學博士學位，該是我對你說謝謝才對。」
趙睿撫了撫眼鏡，笑一臉溫和，拍了拍旁邊床說，「躺下吧，讓我瞧瞧你肚子里有什麼，當年沒看到窩窩胚胎模樣，遺憾了我大半年呢。」
徐辭年被逗笑了，掀開衣服躺了下來，肚子上被抹上透明色液體，檢測儀趙睿操控下放到了他肚皮上，冰涼溫度讓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總有些心驚膽戰，既害怕又有一點點期待，如果真中招，那小家伙會是個什麼樣子？
深吸一口氣，他穩了穩情緒，隨便找了個話題讓自己放松下來，「說起來還沒有問你，怎麼會突然出現這個地方。」
趙睿嘖嘖兩聲，「這就叫孽緣，我開小診所時候踫上你懷，現進了醫院，又遇上了你懷，你能不能讓我見一下正常狀態下你？」
徐辭年被氣笑了，拿著窩窩吃剩果核砸他。
「哎哎，別動別動，看不見二窩窩了。」
趙睿來回躲，屏幕也跟著左搖右晃，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兩人馬上噤聲，等到腳步聲離去又忍不住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對了，我都忘了問你，你一個泌尿科大夫怎麼會給別人接生？你當初是不是把我當成標本，所以看都沒看就往我肚子上劃了一刀？」
徐辭年還是覺得緊張，就像是等待考試成績學生一樣，讓他忍不住再一次挑起話題。
趙睿失笑一聲，「當年你話都沒听我說完就轉身走了，當然不知道我家祖孫三代出了五個婦科聖手，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路啊。」
徐辭年跟著笑了起來，「那我還真要謝謝你全家了。」
「不客氣，老朋友，這一胎給你打個友情八八折。」
徐辭年笑肚子跟著收了一下，「你個赤腳大夫連接生資格證都沒有，還好意思跟我要錢？這次有沒有孩子還兩說呢，你可別糊弄我。」
「有，它呢，就這里。」趙睿眼楮亮了，目不轉楮盯著屏幕勾起了嘴角。
徐辭年愣住了，不敢置信長大了嘴巴，腦袋霎時一片空白，起身就要往屏幕上看。
「別動，一動就看不到了，它現很健康，是不是大概有兩個月了？哈，它胎心動呢。」
徐辭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伸手模著自己肚子，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上一次有窩窩時候，他是模著石頭過河，完全不懂這些東西，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檢查，能夠留住窩窩一條命他已經謝天謝地，可是現他卻被醫生告知有了孩子，甚至連心跳都能看到，這種微妙感覺讓他瞬間覺得自己心跳都了幾分，仿佛跟肚子有了某種微妙互動。
「哇……像一顆豆豆。」
窩窩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跟前，正踮著腳尖看著屏幕，上面漆黑黑他也看不出什麼東西，但是那一團小小肉球卻很明顯，看起來軟軟，似乎很彈很好模樣子qvq
「……豆豆現爸爸肚子里嗎？」小家伙看一眼屏幕，看一眼徐辭年肚子，再看一眼屏幕，滿臉驚奇。
「是啊，現就里面打小呼嚕呢，喜歡它嗎？」
趙睿一席話讓窩窩長大了嘴巴，使勁點了點頭，一臉期待湊到徐辭年肚子跟前，伸出肉乎乎小爪子，一臉期待看著爸爸，「爸爸……窩窩可以模一模豆豆嗎？」
徐辭年有些窘迫，臉上掛不住泛起一點紅暈，按住他作亂小手，「不許胡鬧，里面什麼也沒有，叔叔騙你呢，爸爸檢查身體，這件事情是秘密，你不許說出去知道嗎？」
「可是別人家爸爸肚肚里都沒有豆豆，我家有，為什麼不能說？是不是因為豆豆長大之後會變成一株豌豆，從爸爸嘴巴里鑽出來？」
小家伙再一次成功戳到了重點，徐辭年一臉黑線，趙睿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因為我們家有，別人家沒有，所以才是寶貝，說出去寶貝就丟了，你忍心嗎？」
窩窩鼓著臉單，小腳丫內八字站著，突然覺得自己責任好重哦，不僅要保護小零嘴兒，還要保護爸爸肚子里豆豆，可是萬一哪天不小心說出去，腫莫辦？
小家伙扁了扁嘴，仰著臉小聲開口，「唔……說出去，會變成豌豆嗎？」
徐辭年嚴肅點頭，「會，如果爸爸嘴里長出了豌豆，以後就沒法給你買零食了，而且城城也會被嚇跑，一輩子都不來我們家了。」
「！？」窩窩晴天霹靂，目瞪口呆，腫莫會這麼嚴重。
沒有小零嘴兒什麼可以偷偷地哭哭，但是沒有了爸爸和城城，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小家伙一想到以後沒有爸爸和城城抱抱，頓時傷心了，半響他鼓著腮幫子突然撲到徐辭年懷里，兩只小短手護住他肚子，「窩窩會保護豆豆，絕對不說出去，城城也不會告訴。」
「拉鉤鉤。」他埋著頭，伸出小肉爪，小臉非常認真嚴肅，覺得自己真是任重道遠。
徐辭年笑著跟他拉鉤，總算是把大兒子給糊弄過去，旁邊趙睿早就笑前仰後合，把打印好b超報告放到徐辭年手里說，「雖然不知道你男朋友是誰，但是這種時候不應該一家四口團聚嗎？把這個給他看吧，他會高興。」
「這個……再說吧。」徐辭年看著報告中小小一團，右手捂住肚子，臉上喜憂參半。
趙睿看他臉色不好，再聯想三年前徐辭年慘狀，自知失言，「抱歉……我以為他已經跟你一起了。」
「不是這個問題。」徐辭年搖了搖頭，還沒有從巨大沖擊中緩過神來，「我只是……沒想好怎麼開口。」
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他壓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說實話他很喜歡小孩，但是有一個窩窩對他來說其實已經很滿足了，三年前生產時候有多血腥慘烈，他至今記憶猶，想起那種生不如死滋味，他覺得自己沒法再面對一次。
他是男人，為什麼要像女人一樣當個生產機器？第一次可以算失誤，那現又算什麼？再一次大著肚子，跟縮頭烏龜一樣不敢見人，這種日子有多痛苦，有多摧殘尊嚴和意志，只有他自己知道。
當初，他強撐著一口氣挺過來，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得活著，必須留著一條賤命去報仇。
可是現徐家顛覆即，血海深仇得報近咫尺，他有瞿城有窩窩，還有自己熱愛事業，為什麼要放棄這一切，逼著自己當一個窩家里計算著日子準備生孩子‘女人’？
他愛瞿城，所以從不後悔生下來窩窩，可是愛情也是有尊嚴，拋棄尊嚴不懼死亡付出一次就夠了。
如果現就把這個消息告訴瞿城，他都不用猜就可以想象到，那個無賴一定會霸道停掉他所有工作，把青龍幫全部兄弟叫出來，把他天天堵家里，好吃好喝供著，恨不得把所有好全都塞給他。
這種事情瞿城一定干得出來，可徐辭年卻不想這樣。
他承認自己不知好歹，換個人遇到瞿城這種待遇，估計做夢都會笑出聲，但是他不想要這種嚴防死守保護，兩個大男人戀愛，干嘛非得一個護著一個？就算有孩子了，他也是個男人，這種不平等關系他一點也不想要。
所以他考慮好之前，不能，也不敢告訴瞿城。
趙睿看他臉色變化莫測，還以為提到了他傷心事，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每個星期三下午五點半之後來辦公室找他做復查，還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項。
徐辭年全都細心地記下，只要「大豌豆」他身體里一天，就都是他責任，他都要好好地保護他，不能讓他再跟著吃窩窩受過苦。
父子倆離開醫院，徐辭年小心把檢驗報告藏進口袋里，就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一看是瞿城號碼，驚得他手忙腳亂，差一點把手機扔出去，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接起電話。
听筒那頭瞬間傳來瞿城低沉聲音，帶著一抹壞笑說，「孔雀，干嘛呢？」
「呃……帶窩窩出……出來玩。」
瞿城嘖嘖兩聲，「真事假事兒？你這口氣不對啊，怎麼結巴起來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心虛了？」
這無賴直覺要不要這麼準啊……
徐辭年輕咳幾聲，感覺放口袋里檢驗報告似乎都帶上了溫度，燙他腿疼，「向來都是你做壞事兒，我心虛個屁，怎麼這時候想起跟我打電話了，你不用忙幫派事情了？」
瞿城低笑，神秘莫測挑了挑眉，壓低聲音說，「跟幫里事情相比，現有一個重要事情擺眼前。」
「嗯？」
徐辭年不明所以，就听到瞿城玩味開口，「剛才徐年竟然打電話找我，說要把自己手上徐家全部股份都賣給豪庭，可是……他一定不知道現豪庭董事長可不是我。」
徐辭年倏地張大了眼楮，瞿城低低笑，「徐老板，抓住機會哦，他這可真叫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有十二點之前趕出稿子非常抱歉qaq，那就……就當26號我提前了吧……泥垢了！！
二包子登場，雖然它現只是一顆小豆豆，順便，作者菌家包子永遠離不開吃，吃貨本質真是暴露無遺，鴨梨山大……23333
ps︰這一章醫學理論全是作者杜撰，切勿當真，專業妹子請多多包涵
pps︰謝謝劉二萌、八月桂花香、yyデ扔地雷ゴ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