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前車之鑒
金將晚滿意地點頭,看玉破禪那長兄的風範,心想這廝並非一無是處,說是潤色,竟是連玉入禪的措辭等等都改了一改,最後又拿出一張金紙來,特特地對玉入禪道︰「玉九小佷兒,上折子前,你先去這幾家請教,他們指點你也罷,不指點你也罷,你走時,總要捎帶一句懇請他們家的少爺入你的驃騎營,務必要多說一些好話。將這幾家走遍了,才叫你祖父、父親領著你去,若是那幾家的少爺有肯跟著你干的,你就將他們也帶著去面聖。槍打出頭鳥,小小年紀,不可因為貪功得罪人。我如今這樣跟你說,你回去了一句句說給你祖父、父親听,他們定也是跟我的心思一樣。」
玉入禪先還在想完了,不光要帶著嚴頌,還要帶著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起去,隨後又覺金將晚這話有道理,繼而又覺金將晚原本待他們沒這麼有耐心,此時敦敦教誨,多半是想著金、玉兩家要成一家了。
玉入禪嘴里連連道謝。玉破禪湊近,見金將晚所說的人家,當真是個個都不可忽視,不然,這些人家指不定要給玉入禪下絆子。
金將晚一邊寫著,一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玉破禪︰「魁星這麼個性子,你們家里頭,可會覺得她太鬧了?」
玉破禪趕緊道︰「家中祖父見過魁星,很是喜歡她。」
「……我們家老祖母性子執拗乖張了一些,回去後,你們三個,誰都不許提起在關外魁星跟破八同進同出的事。」金將晚微微壓低聲音,沈氏是瞧著不能不答應,才勉強低頭的,金老夫人那性子,可是不會低頭的人,「我們家大小姐當初……就被剃了頭發,若是魁星少一根汗毛,我就來找你們三個算賬。」
「玉王妃……」嚴頌險些把玉妙彤取信給玉夫人的事說出來,看玉破禪輕聲咳嗽,才住口。
「玉王妃怎麼了?」金將晚問。
「我妹妹也喜歡折桂,折桂替她出了幾次賭資。」玉破禪接著說。
「賭資?」金將晚狐疑地看向嚴頌,少頃又想玉妙彤是玉家女兒,他管那閑事做什麼?「我回不了京城,你們陪著你們嬸子、小星星回去。」
「多謝岳父。」玉破禪喜不自禁,明白沈氏回京,自是去料理他們親事去的。
金將晚淡淡地一哼,「我這關好過,我家老夫人可就難纏了。」再三搖頭,將修改過的玉入禪的折子還他,起身就向外去,走到玉破禪身邊,不由地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八哥,金將軍還是不大喜歡你。」玉入禪揉了揉鼻子。
「他也不喜歡你。你瞧,你又不缺光明正大出人頭地的機會,干什麼老往那些歪門邪道上走?」玉破禪背著手。
玉入禪雖心里也歡喜,但總覺得這歡喜還不夠,仿佛自己就不喜歡用這種埋頭苦干的法子創下一番事業。
「八哥,我去陪夫人下棋,你去嗎?」嚴頌問。
「去,自然要去。」玉破禪卷了卷袖子,又問玉入禪︰「你不是會畫畫嗎?去給我岳母畫幅畫去,記得,要畫的年輕一些。」
又不是我岳母……雖不甘心,玉入禪也不敢拒絕,仔細地將折子放在懷中,默默地跟著玉破禪、嚴頌去沈氏屋子,才進屋子,就瞧見小星星身上披裹著一個大紅嫁衣嘻嘻哈哈地在榻上翻滾。
「母親,你看,口水流上去了。」金折桂頓腳,心疼地看著這兩年她不在,沈氏替她準備的嫁衣。
沈氏道︰「誰叫你沒事逗她玩的?」說著話,也趕緊跟金潔桂一起把嫁衣搶下來。
玉破禪眼前一亮,趕緊趁著嫁衣沒被沈氏手走貪婪地看了又看,在腦海里描繪了一番金折桂穿這衣裳的模樣,立時討好地對沈氏道︰「岳母,小婿陪你下棋,叫老九給你畫像。岳母花容月貌,不畫下來,實在可惜。」
「畫像就不必了,京里馬場準備好分銀子了吧?」沈氏叫金潔桂把嫁衣折了放回箱子里,看小星星被搶了嫁衣後,嘴里流著口水咿咿呀呀地喊「姐夫」,罵道︰「正經的話不學,這不知哪個教的,倒是學的快。」想起小星星也喊金潔桂的夫君姐夫,心知自己失言了,就對金潔桂道︰「你也早些收拾收拾東西,等回了家,多的是事要你幫忙呢……你婆婆住的那個院子太偏,我們大房空屋子多,總之她姐夫還留在西陵城幫你叔叔,你們一家就搬到我們大房去幫忙。」
雖不提什麼人在屋檐下,但金潔桂一家如今靠著金將晚、沈氏過活,自然不會在意沈氏那一句無心之失,看沈氏竟然提出叫她們婆媳搬到大房,趕緊道︰「伯母,這可使不得,蟾宮娶媳婦……」
「他還早著呢,你伯父不喜歡他早娶。少說也要等到二十,有了功名前程再說。」沈氏早跟金將晚商議過,他們二人都是不樂意女兒只比佷子佷女大幾歲,因此早商議下金蟾宮的親事能拖到多晚,就拖到多晚。
這還是親爹親娘嗎?嚴頌心里月復誹。
玉入禪、玉破禪如今都未娶妻,也不覺到二十有什麼晚的。
「星兒聰慧得很,將來必行不同凡響。」玉破禪還是無法把小星星當成女娃,看她撲過來,快速地閃身,見她哈哈笑,又有意逗她︰「星兒知道我是誰嗎?」
「姐夫。」小星星喊著姐夫,兩步跑到嚴頌身邊,兩只手牢牢地把嚴頌抱住,嘴里又連連喊姐夫。
嚴頌笑道︰「不敢當、不敢當。」
玉破禪忍不住咳嗽一聲,後悔方才躲開了,「請岳母去外頭海棠樹下坐著,叫老九給你畫像吧。」說完,不等丫鬟動手,親自去搬棋盤,在海棠樹下擺好梅花凳子。
沈氏笑盈盈地跟嚴頌有說有笑,去海棠樹下坐著後,就跟嚴頌下棋。
玉入禪鋪紙研墨,打量了沈氏一眼,就開始在紙上畫起來。
玉破禪見自己討好沈氏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時間想起金折桂方才進里間放嫁衣去了,向房門看去,就見金折桂正拿著充作長槍的雞毛毯子教小星星使槍。瞅見沈氏這邊有嚴頌、玉入禪陪著,就向小星星那邊去,蹲在地上,見小星星一用力,雞毛就飛起幾片,先故意跟金折桂說︰「不是說小星星是淑女的嗎?」
金折桂拿著另一根雞毛毯子去挑小星星手上的「長槍」,「看見小星星,你還不明白嗎?我爹娘養不出淑女。」
「那衣裳真好看。」玉破禪快速地對金折桂道,「……其實我覺得你穿鮮卑的嫁衣更好看。」
「你有留意?」金折桂原當玉破禪不會去留意那些瑣碎東西,此時驚詫不已。
玉破禪點頭,「……那個雪天我從你們家離開,在塞外看見人家送親的隊伍,就……」啪地一聲,鼻子上挨了一下,听見嘿嘿的笑聲,忍不住道︰「這熊孩子。」看小星星要跑,快步上去抓住她,低聲道︰「喊姐夫,不喊姐夫,就不放你。」看她臉上肉呼呼的,虎頭虎腦十分有趣,就伸手在她臉上輕輕彈了彈,見小星星抬腿踢來,一只手按住她的腿,「好結實的小腿,將來定能當將軍。」
「咳咳。」金折桂趕緊咳嗽兩聲。
將來能當將軍是玉家長輩們夸獎小輩們常說的話,玉破禪哄著小星星的時候不覺說出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待看金將晚過來,才後知後覺地想金將晚當是十分忌諱人說他女兒結實、能當將軍。
「爹,他……」小星星手指委屈地指著玉破禪,心里著急告狀,偏有話說不出來,抬手在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
「他打你?」金將晚心疼地把小星星摟在懷中,因覺這個女兒不及金折桂、金蟾宮說話快,就更疼她兩分,方才進來,瞧見清秀的嚴頌、斯文的玉入禪兩個少年哄得沈氏笑個不停,心里已經有兩分不喜,待見玉破禪「打」小星星,心里更是憋著一口氣。
「岳父,我逗她玩呢。」玉破禪心想不愧是金折桂的妹子,這麼小就會告狀。
金折桂過來牽小星星,「快下來,我再教你舞槍。」
金將晚蹙眉,「胡言亂語個什麼,你妹妹怎麼會學槍?」說罷,瞧見小星星學著金折桂手上一轉,叫雞毛毯子上的毛轉了一圈,立時喜道︰「我兒果然有天分,來爹親自教你。」一抬頭,臉上又黑了,指向玉入禪、嚴頌,「這是干什麼呢?」下棋就下棋,還偏選在海棠樹下。
「小婿想討好岳母。」玉破禪不大明白金將晚這種人,怎會一把年紀了還在吃晚輩的醋。
「都走都走,當誰不會畫畫?」金將晚不屑地遙遙地掃向玉入禪畫的畫,待見玉入禪的畫十分傳神,再看沈氏跟嚴頌談棋跟玉入禪論畫時的神態,宛然就似重回到未嫁之時,還沒被家務纏身時的模樣,原本要攆走嚴頌、玉入禪,此時竟不肯去打攪,抱著小星星走遠一些,忽地回頭,看金折桂、玉破禪握著一起的手快速分開,對玉破禪沉聲道︰「老夫當年可不敢像你這麼囂張,敢在岳丈面前弄出這動靜。」
「……父親若是敢了,婚後也不會被祖母拿捏得夫妻離心。」金折桂忍不住嗆金將晚一句。
玉破禪深以為是,點了點頭,信誓旦旦地對金折桂道︰「放心,除你以外的事,我都會孝順母親,絕對孝順的叫母親不好意思對付你。」
「年輕人呀,就是想的太簡單了。孝順,可是沒有底的事。」金將晚搖搖頭,他自己不敢頂撞金老夫人,卻巴望著玉破禪能夠為了金折桂把玉夫人頂撞到底,「因此呢,就算孝順也要有個度。」昔日不肯承認自己負心薄幸,此時忍不住拿自己做榜樣,將自己如此從跟沈氏恩愛非常到關系如履薄冰,再到相敬如冰的事聊聊說了幾句,言語里,六分責怪自己,四分責怪金老夫人,最後再悔不當初地說︰「倘若能再重頭來一次,我一定會對你岳母始終如一。」
「岳父知錯就好了。」玉破禪道。
金折桂這會子不好點頭了,忍不住拉了玉破禪一下。
果然金將晚道︰「老夫是叫你引以為鑒,不是叫你知道我錯了。」聲音大了一些,被小星星捂住嘴,就在她掌心里呼出一口氣。
「是,小婿一定引以為鑒。」玉破禪道。
金將晚點了點頭,又向前去,頭也不回,語氣很是輕蔑地說,「料想你這馬販子也沒多少聘禮拿出來。如今我給你一些銀子,你把銀子帶回去當做聘禮送到我們家,免得你拿的銀子少了,丟了我們的人。」
「父親,他有錢。」黑白兩道,從來都是黑道來的銀子多,金折桂算了算他們收的保護費,覺得數目也不少了。
「……城里一大半人以為你嫁不出去,是以,甭管嫁妝、還是聘禮,能多都要多。」
玉破禪心了也想知道金將晚有多少私房,就跟著同去看,進了重兵把守的庫房,瞧見庫房里堆滿箱子,不由地感慨道︰「該把老九叫來,千言萬語也抵不過這些東西。」若瞧見金將晚打過幾次仗,就賺得個盆滿缽滿,沒人勸說,他也會自動地要去打仗。
「岳父,這些留給蟾宮、星兒吧。我們有銀子。」玉破禪道。
「你這馬販子能有幾兩銀子?」金將晚嗤之以鼻,不覺有些心酸地道,「攏共在家的日子也沒幾年,如今就要出嫁了,為父留在西北,又不能親自送你出嫁。」
金折桂也被金將晚說得紅了眼眶,「我們回子規城的時候還要經過西陵城,到時候再來看父親。」
金將晚扭過頭去,見小星星模他的臉,只覺得瓜州之前,金折桂也是小小軟軟的人兒,瓜州之後,就忽地成了個大人了,「廢話少說,你們玉家家大業大,聘禮是有定例的,那點子銀子送出去,我們家再多送嫁妝,豈不是顯得我們家魁星是搭著嫁妝才嫁出去的?」
原來是一招拋磚引玉,玉破禪道︰「小婿琢磨著聘禮大可以全部不叫我們家里出,全用小婿的銀子就好。免得其他人以為吃了虧,又多事。」
金將晚點了點頭,一時感傷,不再說話,心想若有報應,他對沈氏做下的事,可千萬別報應在金折桂身上。連著幾日不去軍營,眼瞅著沈氏、金潔桂等收拾行禮,叮囑了玉破禪、玉入禪、嚴頌三人好好照料沈氏、金折桂幾個,騎馬一路送到西陵城外,待看不能再往前送,就挨近車窗對沈氏道︰「你好生勸勸母親,為了叫折桂以後好過一些,也請她別太折騰破八。」
沈氏在馬車里答應了,隔著車窗,看金將晚遠看還是玉樹臨風,近看眼角細紋密布,也不忍再折騰他,輕聲道︰「老爺只管放心吧,老爺好生照看好自己個。」
「去吧。」金將晚牽馬向後退去。
沈氏、金折桂等對金將晚揮揮手,隨著滾滾車輪,慢慢地離開西陵城。
此時金折桂跟沈氏一頂馬車里,小星星去了金潔桂的馬車里跟柳澄、柳清玩。
沈氏揉著金折桂的頭發,「你說你怎麼就,哎,你看你二姐姐那樣多好?你二姐夫也不算庸才,又肯跟著你父親實干,他們柳家一直靠著金家過日子,你二姐夫也不敢花天酒地胡來,看你父親不納妾,就也敢納妾。我跟你父親原本想著,哪怕不入贅,等你嫁了人後,也學你二姐姐那樣跟著我們過日子。誰知道你就非要那破八……」雖對玉破禪也沒什麼大的不滿,可就是覺得美中不足。
「那,將來等小星星嫁人了,叫她留在你們身邊?」金折桂笑了。
沈氏笑道︰「星兒要留下,蟾宮他媳婦肯定不樂意。」
「那我留下蟾宮他媳婦就樂意了?」
沈氏道︰「她敢不樂意嗎?」模了又模金折桂額頭上絨絨的短發,忽地發狠道︰「要是你祖母敢剃你頭發,我就跟她拼命。」
「不至于吧,我跟大姐姐不是一回事。」
沈氏搖了搖頭,想起她年輕那會子金老夫人對她的態度,重重地一嘆。
金折桂先覺金老夫人護短,定不會對她怎麼著,此時看沈氏這態度,不覺伸手捂住自己頭發,「苛政猛于虎,祖母比苛政還厲害,要是她剃我頭發……我就把破八剃成禿子,叫玉家跟祖母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