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一八章家鄉菜
第二日我是被香錦叫醒的,因為還要早早去宮里,參加新帝的登基儀式。看著我熬得通紅的雙眼,香錦嚇了一跳,又是遞帕子又是換涼水。
她只道我是因著昨日望京樓之變而一夜無眠,可我卻明白,大半卻是因為謙父昨夜未來罷。
忙亂了一通,終是入了皇宮。
可以說儀式並不隆重,參加的人各懷心事,沒有一個是專心的。
新帝年幼,登基儀式本該是皇後抱著參加的,可端王因著孟太師的死,對皇後十分顧忌,便提議讓我來照看新帝。
于是,當我抱著梁衍端坐在龍椅之上接受百官跪拜、頒布詔書時,當我一手攬著衍兒一手揪住被他尿濕了的裙子時,當我的眼楮越過殿內的文臣武將在謙父身上停留時,我不由得嘆了一聲︰我與謙父離得是越來越遠了。
如今是非常時期,城里城外、宮里宮外,都是端王的人。
儀式過後,我欲送衍兒回內宮休息,卻被告知自有專人侍奉,不勞大長公主掛心。
我听得他們這樣說,也不強求,更是把那欲看望仁帝、太後、太皇太後的心思放進了肚兒里。
出得宮門,卻見前頭一輛華車,正是端王的車馬。端王端坐在車內,掀起車簾對我道︰「十四妹,多日不曾相見,你皇嫂也總說想和你說話。愚兄府上又新來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地道的開封菜,十四妹可否賞光啊?」
我知他有事要說,便笑道︰「早就想去十二哥府上叨擾,只是沒有機會,這回十二哥親自相邀,我怎會推辭呢?」
說罷,便上車了,跟著到了端王府。
仁帝在位時,雖然心里提防他,可面上對這位端王十分友善。端王的府第、用度僅次于楚園但皇太後。
剛入得府來,遠遠就見端王妃周氏立在屋外的敞軒下迎著。
我緊走幾步,上前施禮。
周氏更是親熱的拉了我的手與我道寒道暖。
她將我讓到里間屋,又指揮著丫頭們上茶擺果子。我不由在心中暗暗點頭︰不愧是前朝的皇室,雖說是落魄的貴族,到了如今也只剩下些名聲,可幾百年的傳統傳承下來,那架式、那做派卻絲毫讓人不能輕視。
這周氏一族本是前朝的皇室,大楚取而代之後對皇室中人也頗多照拂。因此他們雖不參政,吃穿卻是不愁的。
父皇在位時十二哥還不曾定親,九哥繼位後更不可能為他定一門妻族強大的婚事。
選來選去,便選中了周氏一族,他們曾經顯赫,如今落魄,他們有的是名聲缺少的卻是權利,而這正合了九哥的心意。
于是周氏便在九哥成親的第二年進了端王府,成了端王妃。
這端王妃性子沉靜,從不張揚。
一進門就為端王生了嫡長子。
我坐在椅子上,看了兩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盤算︰這胎不會又是個兒子罷。
說話間,酒菜陸續擺上。
王妃親自把盞,與我斟酒。
我忙起身相讓,一番爭執,周氏便也落坐,與我篩酒布菜,甚是殷勤。
端王說得不錯,菜確是開封的口味兒,我許久不曾吃過,不由得十指大動。
待得酒過三巡,端王輕咳了一聲,這才道︰「十四妹,你覺得這菜式如何?」
我點頭道︰「臨安的菜多清淡,不如開封的菜滋味厚重,讓人欲罷不能。」
端王笑道︰「我還只道是只我一人如此,不想十四妹也這樣想。都說故土難忘,確是如此。其實難忘的又何止是開封的菜式呢?
自咱們來到臨安,好是好,只是小山小水的,總覺得不如開封大氣粗獷,讓人自在。」
听得端王如此一說,我心中警覺起來,今日他以此為由,究竟是要說什麼呢?
我微笑著點頭,卻並不答話。只是把了盞,與端王將面前的酒杯又斟滿了。
端王見我如此,又道︰「莫說是愚兄,也莫說是十四妹,便是朝中大臣們,多是從故都而來。當時真是不得已,才棄了自己生長的地方,如今每每想起,不由得痛心疾首。
那里不光有咱們的親人、宮室,更有祖宗的宗廟、陵寢,十四妹,哥哥每每想起,難過得都睡不著啊。」
端王這話,我感同身受,確是,哪一個在開封長大的人不思念故土?更何況我們還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逃出來的?
端王見我神色亦是悲戚,便又道︰「如今咱們與金人也議和了,張士昌那里也興不起什麼大風浪了,我的意思,是想改國號建元為和靖,然後再將都城遷回開封。
十四妹以為如何?」
改國號,遷都?
這事情也太大了。
但凡遷都都要重建宮室再造宗廟。這還不包括大臣們的家眷,還不包括因這帶來的各種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事情。
如此一來,九哥辛辛苦苦節省下來的銀子豈不要海一樣的花了出去?如此一來,九哥這三年來在臨安所做出的努力與功績,豈不都因遷都而一筆勾銷?
可這樣做,對端王又有什麼好處?
難道是因為他的母族劉氏在開封頗有影響,難道是因為他在開封行事起來更加名正言順?
我心中漸漸有了計較︰端王雖年輕,處事卻穩重。昨日剛剛得了權,今日就又要改國號又要遷都。一環扣著一環,看這樣是早就想好的,想必怕得是夜長夢多吧。
既然是早就想好的,必然與李益與謙父都商量過,也就是說,他的話不只代表了他自己,還代表著李氏的意見。
這兩件事,我若一件也不答應,恐引起他們的懷疑,可若全答應,勢必與九哥與衍兒沒有一點好處。
國號雖要緊,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稱呼,相比遷都來說倒不重要了。
想到這里,我將面前的杯子端了起來,輕輕嗔了一口,這才道︰「十二哥所說也頗有道理,原本妹子就听到過有人議論說什麼故土難離的話。只是若單改年號也容易,若要遷都……」
我看了端王一眼,扭頭卻對周氏道︰「皇嫂不是開封人,想是不知道吧,金人圍城時,皇城之中人人自危,咱們是何樣惶恐。金人陷城後又是如何燒殺搶奪,莫說是平常百姓,就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也都將臉抹黑了,不敢出屋。」
出乎我的意料,周氏眼中並沒有絲毫的畏懼之色,她道︰「也曾听你兄長說過,金人卻是凶殘。」
我又道︰「兄長,如今兩國雖說議和,可金人卻一直虎視眈眈,特別是駐扎在我楚地邊境的軍隊,遲遲不肯撤退。兄長,臨安是小,沒法和開封比,可這里有長江,這是天險啊。
金人不習水戰,咱們又有強壯的水兵,又擅長造船,哪怕有一天,金人打到這里,咱們也能月兌身。
怎麼也不會像先太子那樣,在開封束手被擒,最後落得個撞柱而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