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華殿出來的時候,早已響過了三更鼓。
本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候,宮內此刻還燈火通亮,長長的廡廊上,二爺和定國公並肩而行。
定國公悲喜參半,悲的是,終究還是死了個姨娘,傷了高蕙蘭的心。喜的是,皇上非但沒有責罰他們高家,反而答應要接納高香寒和安安。
「逝者已逝,公爺還是節哀吧!」二爺側身,低聲感嘆道︰「人生短短數年,如白駒一過而已,有喜就有悲,今日之結局,或許冥冥中早就有定數吧!」
定國公也幾不可聞的輕嘆了一口,只覺得這個話題頗為沉悶,便打了岔,道︰「此番收繳糧草並非易事,二殿下心中可有良策?」
二爺輕嘆一口,旋即仰首一笑,道︰「良策還未想到,不過肯定是會有辦法的,公爺不必掛心。」想了想,有壓低了聲音,悄悄道︰「接寒兒回府的事,還是我來做好了。」
「這……」定國公臉上有一絲猶豫,道︰「國事要緊,殿下還是專心國家大事吧!」
二爺揚眉,撇了撇嘴,道︰「此番糧草一事,非一日兩日能解決的。寒兒是個鬼靈精,說不定,她還能有些法子呢!」他淺淺一笑,心里已經開始惦記著高香寒和安安了。
明明分開也沒幾日,可卻像是過了大半年似的,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定國公見二爺對高香寒還挺上心,這心里也就松了許多,只點頭道︰「那就有勞殿下您了。」
有勞?他巴不得呢!
「高國公只管放心,本殿一定讓他們母子毫發無損的回來見您。」二爺笑著答了一句,二人又一路說了幾句關于朝政的話,方各自分開回去。
定國公府上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周氏下令封鎖了所有的進出口,又叫人看住了喬姨娘,生怕喬姨娘想不開尋死,鬧出人命來。
王姨娘那邊的幾個丫鬟。周氏尤其的讓人看住了她們,生怕她們走漏了消息,壞了事。
周氏左等右等,總也等不到定國公回來,南宮氏只在一邊勸道︰「母親勿要著急,且先坐著喝口茶吧!您這樣來來回回的走動,也不是個辦法。」
正說著,卻听門口小廝來報,說是定國公的馬車回來了。
周氏懸著的一顆心登時落在了肚子里,念了句佛。方讓人攙著往門口去迎接。
定國公的馬車停在了二門口。早有人提著燈籠過來打亮。周氏急急的迎了過去,只見定國公一人下了馬車,此刻正站在馬車邊上,臉上稍顯疲態。
「公爺。您可是回來了。」周氏在看到定國公的一瞬間,原本還急色匆匆的臉,瞬間有了笑容,如花兒般嬌媚。
定國公點了點頭,只低聲道︰「宮中事情太多,所以回來的晚了,讓你擔心了。」一面又目光掃過了周氏,道︰「走吧,進屋說去。」
回屋?周氏一臉遲疑。王姨娘呢?她怎麼沒回來?
她伸長了脖子往車里看,只道︰「王姨娘怎麼還不下馬車?莫不是……」
定國公眼中閃過了一絲傷感,只摟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她……她沒了……」
沒了?
周氏如遭電擊一般,登時愣在了原地。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的抬不起來。
她其實早該想到,如此欺君罔上之事,想必皇上也是不能容忍。只是她沒想到,皇上會在宮中處決王姨娘,本以為他會放了她回來,讓定國公處置呢!
雖然心里恨的咬牙切齒,可到底在一個屋檐下住了二十多年了,說一點情分都沒有,那也是假話。
南宮氏也一臉的驚訝,心中跳的厲害。
果然是皇家威嚴不可挑釁,出門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此刻卻說沒了就沒了。
周氏眼中有了幾分氤氳,只低低道︰「她到底也服侍了您一場,到頭來,竟然會死在宮中。」想了想又抬眸問道︰「那她的尸首呢?咱們總要安葬……」
「不必了。」定國公回答的干脆,眉頭高高挑起,只邁著大步往周氏的屋里去。
周氏一臉的詫異,半響,她方睜大了眼楮,臉色慘白,手里團著帕子,口內喃喃道︰「不想,你竟是這樣的結局,枉你素日里最是個爭強好勝的,到頭來,竟然個全尸都沒有留下……」眼中的淚吧嗒吧嗒流了出來,她輕輕拭了拭淚,又見南宮氏顏色雪白,知道她定然也是嚇到了,只安撫道︰「你別怕,沒事的。」一面又吩咐人送了南宮氏回房去。
周氏的屋內一片死寂。
周氏親手給定國公泡了一碗六安茶,定國公一臉的倦色,似乎並不想喝茶,只屏退了左右,拉了周氏坐在了他的邊上。
周氏很乖巧的坐在了定國公的邊上,定國公戎馬一生,最有幸的事情就是娶了周氏,因為她從不讓他操心。這樣的好女人,真真是難得。
他拉了周氏的手,輕輕摩挲了摩挲,這雙手為了操持這個家,早已不復當年年輕時候的彈性和柔軟,模上去有了些粗糙的痕跡。但是掌心還是當年的溫度,暖暖的,有些溫濕的感覺。
「月娥,這麼多年真是幸苦你了。」定國公眼神透著幾分疼惜,用手輕輕撫了撫周氏鬢角的碎發。沉默半響,臉上露了幾分難色,想了想,方張口道︰「我想給……」
「公爺,你不用說了,我知道。」周氏用手指點住了定國公的雙唇,低低道︰「雖然我心里恨透了王姨娘,恨她害的寒兒這麼慘。但是她終究也服侍了您一場,又替您生了慧兒出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周氏輕輕皺起了眉頭,嘆了一口道︰「她如今落的這步田地,我自然也不能落井下石,她娘家人,我會派人送些銀兩過去,好好的安置。至于她……既然沒有全尸,那就弄個衣冠冢吧!」周氏臉上多了幾分傷感,道︰「這樣,初一十五的。也能去給她燒點紙錢。」
定國公心內感激,只點著頭,一字一句道︰「也只有你,才懂我心啊!」
周氏淡淡一笑,見定國公臉色也好了許多,方問起了她最關心的事情來,關于高香寒和安安的事情。
定國公將宮內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周氏听了,歡喜的了不得,只激動道︰「寒兒和安哥兒果然能回來了嗎?皇上真要還她清白和自由身嗎?」
定國公肅顏,做了肯定的答復。
周氏喜的就差沒跳起來。只雙手合十。念了幾句佛。一面又道︰「那我可得好好去收拾收拾寒兒的房間了,這回咱家來了個皇長孫,可是要諸事安置妥當才行。」
定國公點頭同意,道︰「本該如此。畢竟寒兒將來的身份擺在那里呢,咱們絕對不能薄待了她們母子兩個。」
「嗯嗯嗯……」周氏樂的有些找不著北,等平靜下來,卻又想起還有喬姨娘沒處置。
一想到喬姨娘給定國公送了一頂那麼大的綠帽子,周氏心中就覺得別扭,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和定國公說喬姨娘的事情。
定國公見她一下子沉默了下來,眸中還帶著幾分猶豫,心中就知道她要說什麼事情。
對于喬姨娘和蘇大夫,他是真的絲毫沒有察覺到。也沒有想到。
喬姨娘也跟了他多年,為人雖然有些蠢笨,可待他倒也算是乖巧的很,為何她要……
他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尤其是蘇大夫。那可是他親手培養和提拔起來的,他怎麼能背叛他?
心煩意亂間,他一把推開了桌上的六安茶,茶碗摔在地上, 當一聲脆響︰「為什麼,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定國公實在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憤怒,只嘆道︰「我待他們不薄,他們為何要如此的背叛我?」
他的女人,給他戴了一頂綠帽子……
真真是奇恥大辱。
周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這種事情,她一個當大房的怎麼說話?無非就是說些落井下石的話,可是她不想說,她並不想讓喬姨娘去死。
畢竟死了一個王姨娘,再死一個姨娘,她還真是經受不住。
思忖片刻,她方伸手柔柔的在定國公肩上捏了捏,低聲勸道︰「或者……或者她也是一時糊涂罷了,這樣的人,府上是斷然留不得了,不如公爺就打發她到庵里去靜修吧!也算是給高家修點福氣,您看如何?」
定國公怒意未消,實在是有殺人的心,只怒聲道︰「她這樣的背叛我,難道我還要放她一條生路不成?若是放了生路,兩個人在外頭又勾搭上,我的顏面何存?」
「可是……」周氏還想再勸,定國公已經冷了眸子,沉聲道︰「去吧,給她一把匕首、一條白綾和一杯毒酒,讓她自己選吧!」
這樣的女人,他實在容不下。
她活著,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
「您不想听听她的解釋?」周氏實在下不去這個狠手,還不死心的想勸勸定國公,只是定國公心意已決,再無回旋的余地。
周氏見如此,也只能照做,自己親自送了匕首、白綾和毒酒過去。
那喬姨娘似乎也做好了心里準備,也不說話,只淺笑著端了毒酒一飲而盡,方淒然一笑道︰「姨娘這一輩子,真是不容易的很,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定然不會再……不會在做姨娘……」
嘴角沁出一絲血跡,那血的顏色透著黑色……
這黑色似乎渲染了今晚的夜色,也夜更是黑沉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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