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小姐,盡管自幼便要隨著女先生學些琴棋書畫、廚藝女紅,不過,女兒家的課業與兒子比起來,還是相對輕松的。
譬如,在宋嘉言的強烈要求下,必須得有午休。
今日,午休時間,卻是有客來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宋嘉語。
宋嘉語給辛竹箏帶來了新做的衣裙,其實似宋嘉言宋嘉語姐妹的衣裙,便是尋常衣衫也要繡花瓖邊兒精工細做的,等閑半個月能做好一件已是手藝高明嫻熟的裁縫了。
不過,辛竹箏有所不同,她正于熱孝期間,顏色稍稍鮮亮的衣裳都不能踫,何況繡花之類,更不能見一絲一毫。故此,只要有好料子,趕一趕工,三兩日也能做好幾身呢。
宋嘉語說話向來輕柔舒緩,拿捏足了架子的,道,「先得了俗,我就先給表姑送來了,余下的再有五六日也便得了。」
其實,辛竹箏感覺跟宋嘉言比較透脾氣,關鍵是宋嘉語說話的語氣姿態,真不若宋嘉言接地氣。辛竹箏剛自鄉下過來,她頭一遭見到如宋嘉語小紀氏這般精致優雅的女子,心下很有一種高不可攀的自卑與羨慕。辛竹箏听宋嘉語繼續不緊不慢的說著,「另外這幾匹料子是母親命我帶來給表姑的,表姑只管收著。我們學女紅,自己繡個花兒啊朵兒的、私下小物件兒之類,用著也方便。」
辛竹箏忙道,「麻煩語兒了。」心里再次乍舌表兄家的富貴,她以往做帕子荷包,都是用裁衣裳的下腳料,哪里會如宋家這般,直接上好的緞子送來任她使用呢。
宋嘉語微微一笑,小小的臉上已可見些許清麗之色,「並不麻煩,我早想過來找表姑和大姐說說話兒呢,只是母親這幾日身子不大妥當,就趁著給表姑送衣裳的時候過來了。」
辛竹箏忙問,「表嫂的病要緊不?可請大夫來看過?」
宋嘉語幽幽一嘆,「都是舊疾了,有現成的方子,已經熬了藥。」
辛竹箏忙對宋嘉言道,「言兒,咱們去瞧瞧表嫂吧?」
宋嘉言泰然自若,笑問,「二妹妹,太太吃了藥,可休息了沒?」
宋嘉語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只是,她漸漸長大,已經學會掩藏心思。于是,宋嘉語繼續輕言細語地,「表姑莫急,母親已經歇下了。等咱們放了學,表姑跟我一道去瞧瞧母親就行了。」
宋嘉言笑而不語。宋嘉語在她這里向來施展不開自小紀氏那里學來的小心思,如果宋嘉語說小紀氏喝了藥未安歇,宋嘉言自然要去瞧一瞧小紀氏,不過,她也不會叫宋嘉語好過。界時,宋嘉言便會說,「二妹妹好糊涂,衣裳有什麼要緊,著哪個丫頭送過來不成?你不守在太太身邊……」雲雲。
倒不是宋嘉言就這樣得理不饒人的刻薄,實在是小紀氏以往就干過裝病叫她伺候的事兒。小紀氏是名正言順的母親,她花言巧語的非要宋嘉言伺候,宋嘉言也不能不伺候,不然便是不孝。不過,宋嘉言當時便把宋嘉語拉來,將宋嘉語使喚的團團轉。結果,小紀氏那病,第二日便好俐落了。
如今宋嘉語又拿著小紀氏的身子說事兒,宋嘉言便刺她一刺,看她可長了記性。
宋嘉語坐了約模一刻鐘,便起身告辭。辛竹箏還要留客,宋嘉言笑道,「表姑,二妹妹必然惦記著太太呢。可惜太太性子喜靜,不喜人多,不然,我定與二妹妹一道去太太院里伺候太太去呢。」
宋嘉語望著宋嘉言如花笑靨,險些失態。不過,宋嘉語的忍耐力長進不小,她微微僵硬的笑著,「不勞大姐姐了。」
宋嘉言送宋嘉語出了屋門,望著宋嘉語與丫頭們一道走了,方轉身回屋。
辛竹笙有些忐忑不安,問,「言兒,咱們放了學去瞧瞧表嫂吧?」
「好啊。」宋嘉言面兒上功夫總會做全。
辛竹笙又問,「言兒,可用帶些禮物呢?」
「成日住在一處,不必如此的。表姑也听二妹妹說了,太太是舊疾,並不要緊。」宋嘉言笑,「一會兒我跟表姑說說家里人的生辰,只要過生辰時,送些針線或是自己尋來的壽禮就成了。」
辛竹笙放下心來,她琴棋書畫不怎麼樣,不過,女紅廚藝都是通的。便是如今的包袱里,也有幾個精工細作的荷包,若是送長輩,也拿的出手。只是一樣,與宋嘉語今日送來的料子相比,她的荷包,做工夠精細,就是用料顯得糙了。有宋嘉言提醒,辛竹笙已思量著什麼時候偷空,好做些針線預備著呢。
說了幾句話,兩人各自回房午睡不提。
宋嘉語滿肚子怒氣的回了主院。
知女莫若母,小紀氏一瞧女兒的容色,便知是給氣著了。連忙問,「可是那你大姐姐又欺負你了?」
宋嘉語眼中迸出怒色,跺腳罵,「大姐姐就是個潑婦!」
對于宋嘉言,有宋榮與宋老太太看著,小紀氏也沒什麼好法子,摟了女兒在懷里細細安慰,「咱們不要理她。看她那張狂的樣子,以後有吃虧的時候。」
宋嘉語氣咻咻地,撅著嘴巴嬌聲嗔道,「總有一天叫她好看!」終究她活了這幾年,很是沒本事叫宋嘉言好看。宋嘉語抱怨著,「母親不知道,我就略提了一句母親身上不好,大姐姐說話便陰陽怪氣的。」
「你理她呢。」小紀氏道,「等放學後,你叫著你表姑過來,我看你表姑老實懂禮,很是不錯。你們一起學習,你表姑是剛來的,她若有什麼不懂的,你幫著她些。她有什麼東西是沒有的,你回來告訴我,咱們給她送去。」
宋嘉語點點頭,「表姑是還不錯。」關鍵是有宋嘉言反托,辛竹箏的印象分數嗖嗖嗖的往上飆,這對母女看誰都好。
小紀氏見女兒怒氣漸消,輕拍著女兒的脊背道,「好了,去歇會兒吧,下午還得念書呢。」
宋嘉語道,「先生下午教彈琴,我先去看看樂譜。」
小紀氏欣慰一笑,「別太勞神,你大姐姐遠不如你呢。」
功課上,宋嘉語的確足夠自信,她唇角上翹,嘲諷道,「就是把頭牛綁在琴上,也比大姐姐彈的好听呢。」
小紀氏笑出聲來,宋嘉語消了氣,起身說,「母親,那我去看樂譜了。」
「去吧。」又喚了綠雲來,吩咐道,「叫廚下做碗杏仁羹,一會兒你給二姑娘送去,別叫二姑娘太勞情。」
下午的功課,宋嘉言上了一半,宋嘉讓就來找她。宋嘉語與辛竹箏都是好學生,自然不會翹課,宋嘉言與盧先生說了一聲,便叫著宋嘉讓去了自己的小院兒里說話。
宋嘉言問他,「哥,你們在太白樓吃什麼好的了?」
「這就多了,有一道醬燒豬蹄,燒的最香。下次我買回來給你嘗嘗。」
「那可說定了。」像豬蹄之類的東西,小紀氏、宋嘉語是絕對不會吃的,宋嘉言十分偏愛,她現在一人能啃一斤豬蹄呢。
梁嬤嬤捧上茶來,宋嘉讓十分懂禮,連忙起身接了,「怎麼倒讓嬤嬤親自給我送茶呢。」
梁嬤嬤慈愛一笑,「這有何妨,老奴許久沒見哥兒了。哥兒跟姐兒好生說話,老奴叫廚下做哥兒喜歡的粟粉糕來。」
「嬤嬤歇著吧,叫小丫頭們去就行了。」
梁嬤嬤笑呵呵地,「老奴樂意去的。
與梁嬤嬤說了幾句話,待梁嬤嬤去準備糕點。宋嘉讓從懷里模出秦崢給他的字帖,遞給宋嘉言說,「這是崢小子找來的,說是拓本,以前他用過的,給你練字用吧。」
宋嘉言按過看了,笑著壓在書桌上,道,「哥,你替我跟崢哥哥道聲謝吧。」
宋嘉讓隨口應了一聲,問,「表姑還好麼?」
「挺好的,怎麼了?」
「好就成,我就問一聲。」宋嘉讓露了一抹壞笑,悄聲逗宋嘉言,「表叔為人老實,表姑在家里當家作主呢。我想你平日里潑辣的很,兩個厲害的女人在一處,別打起來才好。」
宋嘉言氣笑,握拳去捶宋嘉讓的頭,「你才潑辣呢。」
「看,連親哥哥都打,還不潑辣。」宋嘉讓愜意的坐靠在宋嘉言的榻上,抓住宋嘉言的手,笑,「我又新學了一套刀法,你听話,等有空教你啊。」
「過些天是姨母的壽辰了,你可備好壽禮了?」
宋嘉言就知道宋嘉讓無事獻殷勤,定有所圖,沒好氣道,「我早備好了,連你的我也想好了,你就寫幅字來,我著人出去裝裱了。咱們自己給姨母的壽禮,不用太貴重,心意到了最重要。」宋嘉讓功課不怎麼樣,字寫的不差。或許是遺傳作祟,宋嘉言也喜歡練習毛筆字。
宋嘉讓道,「我去年就是送的這個。」
「去年你抄的是經書,今年寫幅百壽圖就挺好。再叫姨母瞧一瞧,你的字可有長進不?」
宋嘉讓便應了。
宋嘉言忽而想起一事,悄聲問他,「哥,你現在大了,屋里的丫頭還老實不?」
宋嘉讓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都有些受不了宋嘉言,揪著宋嘉言的耳朵,訓道,「丫頭丫頭,丫頭說話給我老實些。再叫我听到這些沒規矩的話,我可揍你了。」
你踫老娘一根手指試試。宋嘉言心里回了宋嘉讓一句,把自己的耳朵搶回來,說宋嘉讓,「疼死了。我是關心你,才問你呢。若是大街上不認識的人,你看我會多瞧他一眼。」
「你知道什麼。別瞎問。」宋嘉讓很有些少年的小小自尊心。
宋嘉言依舊跟宋嘉讓道,「若是有不老實的,趁早打發了啊。」
宋嘉讓听不下去,起身要走,宋嘉言雙手拉住宋嘉讓的胳膊,狠狠往下一拽,宋嘉言常跟著宋嘉讓騎馬,宋嘉讓在宋嘉言的忽悠下,還教了宋嘉言兩套拳法呢。故此,宋嘉言氣力並非尋常閨秀可比,一下子便將宋嘉讓拽個趔趄,身子一歪栽到了榻上去。然後,自己一坐在宋嘉讓腿上,說宋嘉讓,「你就不能跟我說會兒話!」其實,宋嘉言在宋嘉讓面前放的最開。宋榮是人精,宋嘉言在宋榮面前還要裝上一裝,生怕宋榮察覺不對,漏了餡兒之類。宋嘉讓就不一樣了,宋嘉讓念書平平,亦非絕頂聰穎之人,但是,這個哥哥,自幼便對她極好的。
宋嘉讓簡直沒法子,一面推著宋嘉言,還得說好听的,「好妹妹,我又不會跑,你坐一邊兒去成不成?來,咱們好好說話。」
宋嘉言心猶未死,板著臉,依舊道,「咱們親兄妹,我才問你,不然換個人試試,你看我睬不睬他!我是擔心你中了別人的美人計呢。」
宋嘉讓無奈,低聲對宋嘉言道,「爹爹早吩咐過了,我跟諾兒屋里的丫頭,哪個敢勾搭主子,立刻拉出去灌了藥發賣。你真是……你一個女孩子,可不許再瞎打听了。」等閑男人哪里受得了宋嘉言這樣的,宋嘉讓自恃一身的武功,硬是拿宋嘉言沒有絲毫辦法呢。
宋嘉言此方放下心來,拍拍宋嘉讓的腿,說,「你的腿就那麼高貴,坐一下都不行啊?」
「行,行,妹妹隨便坐。」宋嘉讓自小便很知照看宋嘉言,他是個粗放的人,照看宋嘉言的方式便是,宋嘉言要什麼,他就去給妹妹弄什麼;妹妹要學什麼,他就教什麼。以至于,不知不覺,把妹妹養的這般潑辣,宋嘉讓于內心深處很覺著對不住將來的妹夫。
宋嘉言一笑,「我還不高興坐呢。」一抬,老實的坐在宋嘉讓一畔,跟宋嘉讓說,「你昨天跟二弟醉醺醺的回來,太太不定怎麼抱怨你呢。我在內院,她動不了我。你在前院,我就一直擔心你。內宅婦人,用的都是陰損的法子害人,有爹爹在,她不敢對哥哥明著下手,我就擔心她會用手段壞了哥哥的名聲呢。」官宦子弟,功課不好不算缺點,但,若名聲有暇,就要命了。
宋嘉讓道,「難道我是傻的?放心吧,我還能叫你替我擔心不成?」他也不喜歡繼母,其實,小紀氏一早將宋嘉言挪到自己院里撫育,原本是想攏絡著這兄妹兩個。不料,小紀氏運氣不好,宋嘉言是個穿的,宋嘉讓一早就跟著宋老太太過活。待宋嘉讓年紀稍長,宋榮又將人挪到前院教導。
其實,相對于對宋嘉言隱隱的暗恨,小紀氏一直待宋嘉讓還算不錯。宋嘉讓小時候,小紀氏著人弄了許多玩具送給宋嘉讓玩兒,宋嘉言還怕宋嘉讓玩物喪志啥的。不想,宋榮見到這些玩具,二話不說便令人收起來,一件不給宋嘉讓。
小紀氏討了個無趣,彼時,夫妻感情正濃,宋榮並未多說。
宋嘉讓不放心的問,「你是如何知曉這些男女之事的,可是誰告訴你?還是看了什麼邪書?」
宋嘉言不以為然,「哥哥不是傻的,難道你看著妹妹像傻的?」既然宋嘉讓心里有數,宋嘉言也不欲多說這個,宋嘉言笑嘻嘻地,「哥,明早咱們一道晨練吧。你去舅公家這些天,我一個人沒意思極了。」
「行啊。」
兄妹兩個悄聲細語的說了許久的話,過一時,吃了梁嬤嬤送來的點心,宋嘉言也不去上課了,與宋嘉讓兄妹兩個直接到老太太的院里去了。
宋嘉讓關鍵是怕宋榮回來責罰他飲酒之事,故此,先找靠山老太太。
只是,宋嘉讓未曾深想,宋榮搞定老太太不過分分鐘的事。他這靠山找的,委實不大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