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令婆子把小章姨娘抽成個豬頭臉,扔回院中,不再叫她出來現眼。自己轉身去了廚下,看一看午飯安排,方又去了武安侯夫人的院里。
紀嫣已跟宋嘉言說起來,「我听說了,西山的觀音寺里的香火最靈,言姐兒跟我去拜拜,盼我給你生個妹妹呢。」
宋嘉言既驚且喜,「小姨母又有身孕了?」
紀嫣身子並不非常明顯,抿嘴一笑,「這三個猴子在家里,真跟天魔星似的,你三弟年紀還小,我本想隔上幾年再要的。」
紀嫣日子過的順意,盡管是庶女,紀嫣是自幼失了生母,養在武安侯夫人身邊的。且這門親事,也是武安侯夫人親為她選的。武安侯夫人聞言一笑,「听听,這叫什麼話。孩子都是天意,還容你什麼時候想要、什麼時候來的?」
紀嫣握著宋嘉言的手,「我就想借借我家言姐兒的光呢。」
武安侯夫人笑,「去吧去吧。叫言姐兒陪你一道去。」
「言姐兒,再陪姨母住幾日,這回肯定能給你生個妹妹的。」紀嫣信心十足。
武安侯夫人已是笑的不成了,紀閔心下微酸,捏一把紀嫣圓潤的臉頰,笑道,「我就等著你給我生小外甥女了啊。」
紀嫣篤定道,「這回定成的。」
中午大家熱熱鬧鬧的用了一餐飯,男孩子們都在武安侯夫人這里休息,宋嘉言陪著紀嫣回院里午休,武安侯夫人笑對韓氏道,「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韓氏並不推讓,行一禮後便退下了。
紀閔對武安侯夫人道,「言姐兒越發出息了。」
武安侯夫人欣慰,「可不是麼,這孩子,有靈性。」剛剛小章姨娘鼓動宋嘉諾之事,宋嘉言的反應多麼機醒。宋嘉言與小紀氏關系平平,宋嘉諾是小紀氏的親生子,那樣尷尬的局面,宋嘉言並沒有對宋嘉諾落井下石,反是立刻將宋嘉諾帶到武安侯夫人身邊說話。這不僅僅是保住了宋嘉諾與武安侯夫人的臉面,更重要的是表明了宋家對武安侯府嫡系憚度。
武安侯夫人是宋嘉言嫡親的外祖母,哪怕武安侯夫人並無親子,宋嘉言也不可能令武安侯夫人失去顏面的。再者,就宋嘉言本心,也極厭惡章家之所作所為,在宋嘉言看來,章家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並不值得籠絡。便是紀文,如此寵妾滅妻,得罪妻族韓家,將來武安侯爵位到底如何,還得兩說!
母女二人說了許多話,及至下晌午,宋榮攜小紀氏、宋嘉語一並來了,大家又聚在一處說話。
宋榮與武安侯夫人請過安,便去前院書房見岳父大人。
武安侯夫人與小紀氏其實沒多少話好說,不過是些客套話,「你今天既然要去郡王府,定是累了,明日來是一樣的,自家姐妹,哪里還會與你計較這個呢?」
小紀氏笑,「五妹妹雖嫁的不遠,到底不在帝都,平日里,我也惦記著五妹妹,恨不能立時來瞧一眼才放心呢。」
紀嫣笑,「多謝四姐姐惦記了。」紀嫣少時撫于武安侯膝下,與小紀氏關系本就尋常,當初武安侯夫人原本囑意她嫁入宋家,結果這樁婚事被小紀氏搶了去。雖然如今紀嫣的日子過的極是舒心,不過,若說心里芥蒂全消,也有些騙人了。
客套幾句,便沒什麼話說了。
宋嘉言道,「外祖母,屋里有些悶了,我想去園子里逛逛。」
武安侯夫人向來喜歡宋嘉言,怎會不允?笑,「就知你是個悶不住的,加件衣裳,去吧。」
宋嘉言這樣一開頭,男孩子們更不願意悶在屋里陪大人們說話,都嚷嚷著要出去玩兒,武安侯夫人全都應了。不一時,屋里就空了大半,宋嘉言在侍女的服侍上系好披風,問宋嘉語,「二妹要不要一道去?」
宋嘉語搖一搖頭,「我有些怕冷,大姐姐去吧。」
宋嘉言便自己走了。
小紀氏原有心想去生母院中去看一看,以往武安侯夫人都會主動開這個口,不料今日武安侯夫人仿若得了失憶癥一般,竟只字不提。
宋嘉語小小年紀,卻很知母親心事,既無人說,她便一臉天真的開口,「外祖母,我想去看看姨外祖母,可以嗎?」
武安侯夫人臉色淡淡,「章姨娘的事,如今我做不得主。福兒,你去前院問侯爺一聲,看侯爺是個什麼意思吧?」
小紀氏忙道,「既然不方便,就罷了。」只是不想如今生母在府中竟已至如此地步,小紀氏心里很是擔憂呢。
武安侯夫人道,「方不方便的,我不大清楚,問你父親吧。」
福兒曲身一福,便出去了。
小紀氏臉上微熱,忙岔開話題,笑問,「怎麼不見福哥兒、喜哥兒他們?」
韓氏道,「小孩子累了,回去休息了。」
「我算著喜哥兒今年六歲,也該進學了呢。」
韓氏道,「這事得問大爺了,我並不清楚。」
小紀氏臉上訕訕,宋嘉語卻是不服氣,質問道,「舅母是表弟的嫡母,怎麼連這個都不清楚呢?」
韓氏看宋嘉語一眼,不客氣道,「二姑娘問一問你母親,可知曉讓哥兒念到哪篇文章學到哪段經文了麼?你母親雖是繼母,到底也是嫡母,怎麼連這個都不清楚呢?」
宋嘉語當下臉脹的通紅,淚珠在水潤潤的眸子里打轉,一幅委屈的不行的模樣。小紀氏帶了幾分怒色,道,「弟妹,她小孩子家,有口無心的!」
韓氏冷冷一笑,「是我失禮了,我還以為嫡女都似嘉言這般大方知禮呢,原來竟有例外。」說著,韓氏對著武安侯夫人行一禮,道,「母親,我就先退下了,省得二姑娘一會兒哭出來,倒說我欺負她了。」說完,韓氏轉身走了。
武安侯夫人直嘆氣,說小紀氏,「你該好生教一教語姐兒,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也就是在自己娘家,她年紀還小,無人計較。若是在他處,豈不連一家子的臉面都賠進去了?」又道,「你弟妹就是這樣梗直的脾氣,其實為人再好不過,你莫放在心上。」
小紀氏一口氣堵在胸口,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得低頭應了聲「是」。宋嘉語卻是從過如此委屈,埋在母親懷里嚶嚶的哭了起來,小紀氏抱著女兒小小身子,不禁眼眶微紅。
武安侯最厭煩此景,搖一搖手道,「罷了,我自來是個不會說話的,倒叫你們母女這樣委屈。去叫姑爺來跟你們說吧。」
小紀氏心下一驚,忙道,「女兒萬不敢有此意。」連忙拭了淚,又輕聲的安撫女兒。夫妻多年,宋榮的脾氣,小紀氏還是知道的。若是叫宋榮過來,豈不是掃了宋榮的面子。
丫頭適時捧來溫水帕子,小紀氏給女兒重洗了臉,又勻了面脂。不論母女二人作何想,到底不敢再作委屈之態。
武安侯夫人舒一口氣,心下冷笑,還當這是從前呢?如今武安侯夫人早想通了,反正她正室的位子穩穩的,都這把年紀,誰叫她不痛快,她就讓誰不痛快!
看誰撕得破臉!
過一時,福兒來回稟武安侯之語。
武安侯夫人面無殊色,道,「既然侯爺允了,你們便過去吧。」
小紀氏有心攜兒帶女的去看望生母,奈何宋嘉諾不在室內。剛剛男孩子們一窩蜂的跑出去玩兒,宋嘉諾也跟著去了。
今日實在沒臉,何況武安侯夫人態度冷淡,小紀氏令人去把兒子找回來,只帶著女兒去了章姨娘的院子。
章姨娘的小院兒依舊如昨,各項用度之類,不論武安侯夫人還是韓氏都待于她。當然,也不會額外的照顧她。
不過,有兒子的各種貼補,盡管被禁足,章姨娘的生活水準還是不錯的。
雖吃喝不愁,章姨娘到底失了武安侯的歡心,這幾年,老態畢現。見著女兒與外孫女,章姨娘起身相迎,滿面笑意,「我算著,今天不來,明天也必來的。」握住宋嘉語軟軟的小手,笑道,「看我家語姐兒,越發的出挑兒了,比你母親少時還要出息。」
小紀氏見到親娘,自然要問侯一二,「姨娘這些天可好?」
章姨娘命丫環上了茶果,親自剝了個桔子給宋嘉語吃,道,「沒什麼不好的,不少吃不少穿的。」
小紀氏道,「等一會兒我給父親請安,替姨娘分說分說。」
章姨娘嘆口氣,「你都是出嫁的女兒,別去招你父親生氣了。你弟弟不是沒說話,一開口就挨頓鞭子,把我雄的了不得。唉,我就是擔心你表妹呢。」
小紀氏是個敏銳的人,尋常武安侯夫人雖不喜她,從今日這樣直接打臉,何況自來了娘家,竟到兩個佷子。小紀氏不禁問,「姨娘,可是有什麼事?自我來了,不但沒見到表妹,連佷兒們也不得見呢?」
說到小章姨娘,章姨娘就忍不住淚濕眼眶,道,「都是我糊涂,誤了你表妹呢。」到了章姨娘這個地步,武安侯府僅有的兩個兒子都是她生的,親生女兒也嫁得如意郎君,娘家月兌籍捐官,也有了些體面。盡管這個時候她已年老色衰,寵愛漸失,不過,這有什麼關系呢?兒女皆有出息,在內宅中,她便是僅次于武安侯夫人的存在。
曾經,章姨娘也做過老封君的美夢。
但,令章姨娘美夢破碎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兒子紀文的媳婦韓氏。
韓氏出身名門,無可挑剔。可是,韓氏不願對姨娘出身的紀文生母章姨娘低頭。禮法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一旦對章姨娘低頭,那就意味著,她必須得間接承認章家這一家子親戚。而章家本身的所做所為,讓書香門第出身的韓氏極為厭惡。
韓氏尚麼著,章姨娘卻是先給韓氏一個下馬威︰把娘家佷女弄來給兒子做了妾。
原本只是小齷齪,因章姨娘神來一筆,韓氏徹底翻臉,直接把章姨娘連帶小章姨娘視為垃圾不說,就是紀文,不論怎樣冷落韓氏,韓氏根本就當眼里沒紀文這個人,轉而一心的跟武安侯夫人過起日子來。
便是武安侯,惱怒之下將章姨娘禁足。原本章姨娘只以為是暫時懲罰,無奈幾年過去,她都再見武安侯一面。如今,便是這院子,章姨娘也不能輕易踏出去了。
無他,有一次章姨娘出了院門,韓氏得知,直接將隨章姨娘出門的兩個丫頭當著章姨娘的面杖斃。便是章姨娘如今想到當時的場景,亦是心驚肉跳。
當然,紀文也與韓氏吵過鬧過,韓氏直接叫人去請武安侯,要不就叫了娘家人來評理,最後連帶武安侯都是灰頭土臉。章姨娘這解禁便也遙遙無期。
小紀氏安慰母親,「待喜哥兒、福哥兒兩個長大,以後表妹的福氣也便來了。」
章姨娘不禁泣道,「你表妹得能活到那時方好呢。」忍不對與女兒說道,「今天不知為了什麼,倒叫婆子掌你表妹的嘴,把你表妹的臉打的不能見人。不然,你今天回來,你表妹怎樣都要出來見見的。」
「總得有個由頭吧,我看弟妹的為人,不似無緣無故便會發作的人。」韓氏並不傻,若真是那種不講理的潑婦,看誰不爽便賞誰耳光,估計韓氏也沒有今日了。
章姨娘擦著眼淚,「不過是為了孩子話,頭晌,你表妹帶著喜哥兒、福哥兒到夫人的房里說話。因諾哥兒到了,你表妹便想叫諾哥兒來我這里說說話兒。我許久不見諾哥兒,著實想念的很,你表妹這樣,都是一心為了我。」
「就是喜哥兒說話不留神,喊了我一聲‘祖母’,韓氏有了由頭兒,可是趁機給你表妹沒臉呢。」章姨娘眼楮微紅,道,「小孩子可懂什麼呢,夫人向來看不上他們,喜哥兒、福哥兒常到我這里來玩兒,不提防說錯了也是有的。她偏偏要這樣的作踐你表妹。」
「想你表妹在家里,也是小姐一樣的養大,因我這點兒私心叫她委屈做了二房,如今還要挨打受罵,越發連丫頭婆子們都不如了。」說著,章姨娘就哭了起來。
小紀氏只得細細安慰,宋嘉語忽然道,「可不是麼,也不知舅母因何緣故,說話像吃了火藥一樣。剛剛母親好聲好氣與她說話,她就給母親臉色看。我替母親說一句,舅母立刻刺回來。就是外祖母,也是陰陽怪氣的,什麼都怪到我跟母親頭上。」
「語兒!」小紀氏斥女兒一句,章姨娘已經心焦的問起小紀氏緣故。
無奈,小紀氏只得說了,章姨娘又是一通哭,「這是娶了怎麼個喪門星啊,以後日子可怎麼過啊!」
小紀氏費了好大工夫方勸住了章姨娘,思量一回,小紀氏道,「姨娘,韓氏必竟是弟弟的正妻,何況韓家子弟在朝中頗有出息。縱使表妹委屈,不過,她到底是二房,又有了兩個兒子。不是我說話不好听,弟弟年紀漸大了,總是跟韓氏這樣別扭著也不是個事兒。不為別的,姨娘為弟弟的爵位想一想呢。」
「弟弟雖是長子,到底世子之位還沒下來呢。一味的冷落韓氏,韓家焉能滿意?」小紀氏柔聲細氣的與章姨娘分說,道,「我听我家老爺說,韓氏的父親就在禮部任侍郎,這禮部可是專管著爵位冊封下賜之類的事呢。哪怕是為了爵位,暫且忍耐韓氏一二呢。」
章姨娘道,「我也不是沒說過你二弟,可韓氏那不識好歹勁兒,我都沒法子跟你說呢。」
小紀氏嘆口氣,「慢慢來吧,總是夫妻,哪里有解不開的結呢。」
細細的與章姨娘說了許久的話,直待傍晚,廚下直接送來一桌酒席,亦有管家婆子在一畔陪笑,「夫人和大太太都吩咐了,四姑太太久不回來,想來有許多話與老姨太太說呢。夫人和大太太命奴婢送上酒席,說四姑太太與二姑娘不必過去了,就陪老姨太太一並用晚飯吧。」
小紀氏思量片刻,馬上道,「這實在不妥,一時沒留神時辰就遲了,我這就去向母親賠禮。」
章姨娘成年在小院兒里,早悶個半死,勸女兒道,「夫人既然這樣說了,你就跟我一道用吧。」
小紀氏腦子清楚,堅持道,「姨娘想我,著人去說一聲,我便來的。如今姐妹們都陪母親在正廳用飯,我豈可缺席。」
章姨娘落寞稻一聲,「也是,你去吧。」
小紀氏不是沒看到生母的傷感,只是此刻,她也沒空安慰生母,攜了宋嘉語便匆匆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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