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記 宋榮的教導

作者 ︰ 石頭與水

小紀氏趕到正廳,時間雖遲了一些,好在大家並席,小紀氏輕言細語的與嫡母武安侯夫人講明原由,武安侯夫人並說,時辰到了就帶著女眷和孩子們入席吃酒。

前院兒里,武安侯與三個女婿並兩個兒子,以及宋嘉讓一道用飯。

宋嘉讓這個年紀,半大不小的,在前頭與女眷同席便不大合適了。宋榮向來心細,便著人喚了宋嘉讓出來吃飯。武安侯見著外孫自然心喜,令宋嘉讓坐在自己身畔,宋嘉讓是個粗放的性子,不過有宋榮這樣的老爹,早給宋榮訓練的頗有眼力,很知道為外公武安侯把酒布菜之類。

武安侯喜道,「讓哥兒越發懂事了。」

宋榮笑,「岳父可不要贊他,小婿怕您一贊,他飄天上去了。」將眼一瞅,果然宋嘉讓臉上一臉的傻笑。宋嘉一個眼神瞟過去,宋嘉讓立刻抿了抿唇,不敢傻樂了。

武安侯笑,「還是孩子呢,子熙你太過嚴厲了。」宋榮,字子熙。

武安侯選女婿的本事一流,不論是官場得意的宋榮,還是寧安侯李泊寧,或是五女婿陳繼宗,都還不錯。故而,一席酒吃的熱熱鬧鬧。

待用過晚飯,宋榮便準備告辭回府,宋嘉言是要小住幾日的,宋榮笑著叮囑,「好生孝順長輩們,莫要淘氣。」

宋嘉言笑,「女兒記得了,爹爹每次都是這幾句。」

宋榮模模女兒的頭,又向岳父岳母小舅子辭別,方帶著老婆孩子離去。

小紀氏原本一肚子的心事想與丈夫,見丈夫眉心微帶倦意,到底開口。到家後,先是一道去了老太太院里請安。宋老太太看兒孫們面露倦色,頓時雄不已,直接打發兒孫們各去歇息。一家人這才回了主院兒,宋榮略說幾句,便令孩子們各休息去了。

小紀氏柔聲道,「我已備丫頭們備好熱水,老爺好生泡一泡,也解解乏呢。」

宋榮點點頭,小紀氏親自服侍著丈夫換了衣衫。待丫環婆子備好熱水,又親自服侍丈夫沐浴。若是往日,夫妻二人自然少不得一番調笑,今天宋榮卻是意興闌珊,只泡了一會兒便出來了。

小紀氏梳洗過後,夫妻二人上床休息。宋榮忽然問,「今天是怎麼回事?你去見姨娘,岳母還要著丫頭討岳父的主意?「

宋榮一提,小紀氏眼圈兒忍不住紅了,哽咽道,「老爺不知道,姨娘可是吃了不少苦呢。」

宋榮也知章姨娘給紀文弄了個小章氏做二房的事,以往,紀文對章姨娘並沒有什麼惡感,想著畢竟是小紀氏的生母,略多些體面也無妨。只是,自從發生小章氏之事,宋榮徹底對章家的印象一落千丈。此時,見小紀氏淚眼模糊,宋榮並勸,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岳父岳母如何處置,自然有長輩的道理。若姨娘被禁足,你不該去看她的。」

小紀氏心下大驚,不禁撐起半個身子,道,「老爺,姨娘畢竟是我的親娘呢。」

宋榮淡淡道,「姨娘雖是你的生母,不過,岳母才是你的嫡母。嫡庶之分,不必我教你吧。再者,你早嫁入宋家,便是我宋家人。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之事,本不是你該插手的,何況事涉尊長。我多說一句,姨娘生養二子一女,若非確有過失,岳父怎會行徑至此?岳家這種情勢,你又何必非要在此時去見姨娘,倒叫岳母不悅?」

「你親近生母,卻不該忘了尊敬嫡母。」宋榮道,「人,並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不論是誰,都應該遵照禮法行事,這樣,才不會有什麼錯處。「

小紀氏眩然欲泣,道,「我對母親,又哪里有半點兒不敬重了?老爺何苦說這話來噎我,分明是嫌棄我庶女出身呢?」

「先說第一點,你既然對岳母敬重,便不要做讓岳母誤會的事。第二,什麼是嫌棄?你是我名媒正娶的妻子。嫡庶之間,確有差別,不然,我不會初時娶的是你姐姐。就是你,若是侯府嫡出,亦不會嫁與我做繼室填房。這是事實,你我心知。」宋榮何等人物,焉會看不穿女人的小把戲。見小紀氏面色微白,宋榮繼續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庶出,自己不如人,這些話,沒有別人會說,都是你自己所言。若說嫌棄,我從不嫌棄我兒女生母。倒是,一直梗梗于懷、嫌棄庶女出身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吧。」

宋榮一席話,小紀氏單薄的身子渾身,臉色慘白,血色全無,虛弱的恨不能立時暈過去,她兩眼微淚,輕聲道,「老爺怎知庶出的苦,自幼,樣樣都要差嫡姐一頭,日日要看嫡母的臉色過活。就是現在,我不過回娘家看一看姨娘。我知道,這樣做得罪了母親。可是,那是我親娘啊,難道老爺叫我看著親娘去死?」

宋榮每日朝中勞累,並無多少興致與女人拉扯這些,直接道,「你若不明白我的意思,便也罷了。」直接起身,披衣裳出去了。

宋榮是何等樣人。

老宋家幾輩子的高香燒出宋榮這樣的子孫來,說到苦,誰人不苦?小紀氏只以為要看嫡姐嫡母的臉色,便是苦了?若照小紀氏的說法,宋榮根本活不到現在,早半道苦死了!

再者,叫宋榮說,章姨娘是死是活,並不干他宋家的事。嫁他這些年,小紀氏的心漸漸大了。

心大倒不是缺點,有本事的人,心都大。哪怕小紀氏是女人,但,只要她的本事足夠匹配她的內心,不要惹出麻煩,隨她心有多大呢,宋榮都無所畏。

可是,小紀氏明明沒有這個本事,偏還要胡亂生事。今日武安侯夫人打發侍女去前院書房找武安侯說小紀氏要去看望禁足的章姨娘,問武安侯可允準?

那一刻,宋榮臉面全無。

對于宋榮而言,他樂意看到紀文襲爵。

但,他同樣尊敬武安侯夫人。

武安侯夫人是正室,是禮法,宋榮科舉晉身,平生最看重的便是禮法規矩。如章姨娘,哪怕她是紀文的生母。但,即使日後紀文襲爵,章姨娘也不該爬到武安侯夫人的頭上去!

這樣說或許殘忍,可是,嫡庶不分,從來都是禍患之源。

明明可見袖手旁觀,兩不得罪。小紀氏這樣燈突,明擺著不將武安侯夫人放在眼中,體統全無,宋榮焉能不惱?好在宋榮如今尚不知宋嘉語言出無狀與韓氏冷臉之事,不然,今日斷不能就此善了。

中秋將近,半空月色正明。

宋榮于庭中孤立,大丫環綠雲身姿窈窕、風擺楊柳的帶了一襲厚料披風出來,柔聲道,「夜間風涼,老爺注意身子。」

宋榮冷眼掃過綠雲嬌美的臉龐與眸中絲絲柔情,直接抬腿走了。

美女誰都不喜歡,不過,宋榮並不算之人。再者,他並不喜歡蠢女人。以往覺著,小紀氏有幾分聰明乖巧,頗有可教導之處。卻不想,這幾年,越發不成樣子。

宋榮直接回了前院,經宋嘉諾的院子時,見里面猶有燈光亮起,便敲門進去了。

屋子里點著十數根牛油大蠟,燭火通明。這也是宋榮的規矩了,孩子們若晚上念書,向來要把屋子點的透亮,省得熬壞眼楮。

宋嘉諾正在燈下讀書,看到父親,頗有幾分驚訝,起身行一禮方道,「父親怎麼親自來了?有事情喚兒子過去就行了。」

宋榮看他小小人兒一臉鄭重的小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過去拿起桌上的書,翻看了幾頁,攜宋嘉諾坐了,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呢?」

宋嘉諾老實的說,「今天沒有去學里,還有,我想提前把明天要學的功課溫習出來。」

「你以往都是早上溫書的。」宋榮對兒子的教育非常用心,不然也不會讓兄弟兩個六歲便搬到前院親自教導。且每天不論多忙,他都會抽出時間檢查兒子們的功課。

「我和大哥說了,明早跟大哥一起去小校場習拳腳,所以我想提前把功課做好。」宋嘉諾怕父親不高興,解釋說,「我看大姐姐早上都去小校場,大姐姐身體就比二姐姐要結實好多,所以,我也想去。」

宋榮一笑,模模兒子的頭,「那就去吧。課業雖然重要,身體比課業更重要。」

宋嘉諾歡喜的彎起唇角,宋榮又道,「諾兒,你現在還小呢,課業不用太緊張,慢慢學總來得及。」在宋榮看來,兩個兒子,懶散但懶散,好強但好強,若能中和一下,最好不過。只是,世間哪有件件順心如意呢。

宋嘉諾認真的說,「我學的並不快啊,我听學里先生說,秦錚哥在我這個年紀,四書都學完了呢。比起秦錚哥,我差遠了。」說著,宋嘉諾還嘆了口氣。

宋榮笑,「在我心里,我家諾兒最好。」

宋嘉諾是個安靜的孩子,听父親這話,心里高興的同時也很有些害羞,道,「父親怎麼這樣說,叫別人听到多不好意思啊。」

宋榮低笑出聲,將兒子抱在腿上,照著宋嘉諾預習的地方,給他講起文章來。

教導宋嘉諾這樣的孩子,任何一位老師都會很有成就感。宋還順勢檢查了宋嘉諾前面學過的章節,宋嘉諾都答的不錯,偶然有不夠完整的,宋榮都會再給他講一遍。

幫宋嘉諾溫好書,宋榮模模兒子圓鼓鼓的小臉兒,溫聲道,「早些睡吧。」

宋嘉諾拿眼望宋榮一眼,抿了抿唇才說,「父親,我有件事,可以問你嗎?」

「什麼事?」

「父親……」宋嘉諾鼓足了勇氣,方小聲說,「父親,外祖母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母親不是外祖母親生女兒的原因哪?」

宋榮盯著宋嘉諾看了許久,溫怕問,「諾兒,誰告訴你,你外祖母不喜歡你的?」

「沒誰跟我說,我自己感覺的出來的。」宋嘉諾手指別著手指,說,「外祖母更喜歡大哥和大姐姐,不大喜歡我和二姐姐。」

宋榮本來不願意在孩子太小的時候跟孩子們說這些,他到,孩子這樣的。宋嘉諾既問了,宋榮只得試著跟著他解釋,「你知道你大哥和大姐姐的母親是誰嗎?」

「是大娘啊。」大紀氏與宋榮是結發夫妻,盡管如今又續娶了小紀氏,大紀氏的地位是無可動搖的,每年祭祀,都不會少了大紀氏牌位前的那柱香。故此,宋嘉諾自然知道大紀氏的存在。

宋榮點點頭,道,「說的對。你大娘是你外祖母親生的小女兒,不過,她在生你大姐姐的時候難產。當時產婆問我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我心里很是難過,你大娘堅決要把保孩子,就這樣,生下你大姐姐,她就過逝了。」

宋嘉諾從不知事情是這樣的,臉上微微黯然,說,「外祖母肯定很傷心吧。」

「是啊。」宋榮嘆道,「你外祖母親生的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是你大姨母,一個就是你大娘了。你大娘過逝後,你外祖母非常傷心。想著你大哥和大姐姐沒有了親生母親,就格外的憐惜他們。」

「不過,你說你外祖母不像喜歡你大哥、大姐姐那樣的喜歡你?那你想一想,是不是你大舅、二舅,還有章姨娘、小章姨娘就格外的對你和你二姐姐好呢?」

宋嘉諾點了點頭,宋榮道,「你外祖母對你大哥、大姐好,自然是因為你大娘的原因。你大舅二舅對你與嘉語好,是因你母親的原因。再比如你與你母親,是不是生就比你大哥與你母親要親近呢?」

宋嘉諾小小君子,心下有些羞愧,垂著小腦袋說,「對不起,父親,我不該那麼問的。」

宋榮一笑,握住宋嘉諾小小的手,道,「你問也無妨,我就是想告訴你,諾兒,有一種關系,天生就會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種關系,就是血親。」

「對于你母親、你外祖母、你舅舅而言,你與你大哥是不同的。」宋榮目光溫和,「不過,對于我而言,你與你大哥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我的兒子。你大哥粗放些,臭毛病一身,課業平平,心性不錯。你聰明懂事,知道上進,偶有小錯,也無傷大雅。不論你們以後是有出息,還是沒有出息,一樣都是我的兒子。」

「以後啊,你長大了,還會遇到更多的人。有些人喜歡你,有些人不喜歡你,這個時候該怎麼辦呢?」宋榮問。

宋嘉諾想了想,說,「就是現在同窗里也有人不喜歡我啊。」

宋榮微微訝意,在他看來,小兒子的脾氣很不錯,應該挺有人緣兒才是。不禁道,「還有人不喜歡你啊?」宋榮也是念過書的,學里小孩子間的那些事,他一清二楚,立刻問,「那,有人欺負過你嗎?」

宋嘉諾小聲說,「剛去的時候有人欺負我,後來大哥知道了,就把他們修理了一頓。」宋榮規矩嚴厲,宋嘉諾還有些擔心,說,「父親,你不會生我跟大哥的氣吧。」

宋榮眼含笑意,道,「若是你們被欺負了,我才會生氣。」

宋嘉諾放下心來,眼楮一彎,笑了。以前小時候,他總覺著跟大哥很疏遠,因為大哥早早進學,也不喜歡跟他玩兒。後來,去了學里,他年紀最小,便有同窗欺負他。宋嘉讓知道後,叫宋嘉諾指認出那些欺負他的同窗,一個個拎到外頭揍了一頓。從此,就再沒人欺負他了。不僅如此,宋嘉讓還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他認識,兄弟兩個就此親近了起來。

宋榮欣慰兄弟兩個感情融洽,問小兒子,「如今你是怎麼對待那些喜歡你的人,還有不喜歡你的人呢?」

宋嘉諾一五一十地,「如果是關系好的,像秦崢哥、阿嶸他們,我們會一起討論課業,也會一起出去玩兒,他們過生辰,我也會準備禮物。關系一般的,只要不失禮就好了。還有關系差一些的,我盡量不去招惹他們。不過,大哥也說了,我們不欺負人,也不會被人欺負。如果有人找我麻煩,我也不怕他的。」

「這樣就很好。」宋榮笑,「同窗如此,親戚間亦是如此。這世上,我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對我們好,都喜歡我們。盡管有時覺著很遺憾,這就是現實。你只需進退有度,禮數周全,便足夠了。」

宋嘉諾重復了一遍,「進退有度,禮數周全?」

宋榮笑,「現在不明白也沒有關系,以後遇事多思量。人這一輩子,能做到‘進度有度’,已是不凡了。」

宋嘉諾小臉兒鄭重,「兒子一定記在心上。」

宋榮微微點頭,起身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宋嘉諾要親自送父親出門,宋榮笑,「外頭風涼,你穿的不多,不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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